睽别灌县城(今叫都江堰市)20年,虽数次匆匆过其境,终归是擦肩而过不见端。20年前的整整十个年头,我被车队派驻灌县车站修车,每年都有一个季度作息于此,小城的一街一巷可说都镶满了我的足迹。而今它是何等模样了?这次借报社同人外出活动之机,顺便回了一次县城,好奇之心怀旧之情一时得以偿遂。
沿着那条太平街往城里走,我寻觅着旧日的老车站。70年代中期,车站一幢六层高的候车大楼拔地而起,比之周围用树皮、小青瓦盖顶的平房,实在是鹤立鸡群。但今天放眼望去,高层楼宇已是连苑而起。我选准了那幢最老旧的楼房认去,果然没错,老车站旧貌犹存,但早已物是人非,整个车站已改作小百货摊区了。熙来攘往中,却不见一个熟脸貌,兜了一圈怅惘一阵便欲离去。来到出口处公厕解决内急,守厕人一抬眼,啊,那不是当年在车队与我同过工班的刘师兄么?!
彼此都感意外、兴奋,坐下来,自然就有拉不完的话匣子。刘师兄是1958年从农村招工进城的“安岳老乡”,几十年一晃,又遇上企业不景气,我们这一茬人好几年前便提前退休了。车队上他的那批老乡,最初都逗留在成都找活干,干什么的都有,渐渐岁月不饶人,竞争又激烈,活路不好找,“蓉城虽好,终非久恋之乡”,几乎已悉数返归老家。对他们来讲,这辈子作了一个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城市梦,终究未能立足都市,比起今日打工进城的立足者,更别是一番苦涩了,刘师兄当然算“混得好”的,车站还照顾了这么个工作,他把老伴也带上来了,二人再兼卖点香烟卫生纸什么的,日子至少还过得下去。
“还是你们有文化的好啊!”刘师兄如是感叹着。想一想确也如此吧,退休后我至少还找到一份颇合自己心意也算体面的工作,收入也比退休金多得多,比起他们,可算是幸运了。不过,想当年,我那点“文化”,那点石乞石乞以求不干死灭的文字追求,在“贫下中农掌天下”的那种工作环境里,不又正是被怀疑被损害被批被斗的一个缘由么?昔日苦因,今朝善果,可见天公不私,它不会永远垂青一个人,也不会永远折磨一个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间之事于是大抵公平……
别过刘师兄,继续往市内深入。除了蒲柏桥下的岷江水还是那样湍急、那样绿玉般莹澈、那样豪壮的吼声,拓宽的街侧,远远近近尽是新房高楼,鳞次栉比地一直延伸到玉山脚。新是新了,但总觉少了一点韵致,减了一点古味,去了一点独有的幽意。古城已不古,无非就是千百个“现代”小城的又一个“克隆”体。叫人不知说好还是说坏。主街上唯有一幢一楼一底的旧屋犹在,那是开间宏敞的国营百货店,历数十年沧桑,格局依然;不装不修,又早无了昔日荣跃;门可罗雀,可见生意好不到哪里去。最有点幽默的是所有的服务员一律还戴着蓝袖套。20年前整个城里,举凡饭店商店旅馆药铺的从业人员,无人不戴蓝袖套,几乎成了一种身份的标志。显然这是当初统一发放的劳保用品,没想到改革开放已二十余年,国营店铺这种“劳保”还一以贯之,是一种执着的坚持还是一种陈规的墨守?也还是叫人不好评说。
路边行道树梧桐依然老模样,只是已粗大得令我吃惊,主干得两人合抱吧?可以认定这与成都老街的行道梧桐栽种于同一个50年代。但今日成都街头,哪有一棵能与它比大?这就是自然条件的优劣使然了。仅数十里之遥,两地生态环境的巨大差异便由植物悄无声息地告诉了我们。
走得有些倦意,肚子也饿了,折回与电视大楼隔河相望的绿化带草坪坐下,迎面来了叫卖荞粑的老汉。一块钱买了两枚,还算热乎,但是太甜,那腻腻的甜味把荞麦香着着实实给盖住了,一如这满眼的磁砖、马赛克、玻璃幕墙已把一个古古雅雅的城市完全掩去了一样,叫人惋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