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3日晚6点，闻名遐尔的北大办公楼礼堂座无虚席，连楼道都挤满了观众，人们热切地期待着一位歌手的出现，他就是来自湖南桃源的盲人歌手方琼。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盲人歌手搞演唱会，这在北大这所百年名校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中，方琼的音乐天赋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从吉他、钢琴到架子鼓和二胡，方琼充满真情的演唱更是多次被掌声所打断。“所有的玫瑰都为你而开，所有的心愿都为你而存在，漫漫黑夜不再霜雪皑皑，融化一切的是那真情真爱……”现场每一个读懂这首歌词的人都情不自禁地为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掬一捧热泪。
　　当龚海燕手捧鲜花轻步走向方琼身边，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当两双手高高举向天空时，我分明感受到这是“为你自豪”的彼此鼓励。当晚，我们约定了采访时间。
　　
　　（一）
　　12月19日，是北京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天。下午2点整，我在方琼姨父的引领下，在北大小南门对面那条狭窄的胡同里七转八拐了大约五六分钟后，来到了方琼暂住在一个大杂院的简陋平房。四面透风的小房里，方琼穿着蓝色羽绒服，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听见脚步声，方琼慢慢坐起身。他告诉我，这间不起眼的小屋每月的房租是350元，比他家乡的“两居室”都贵。方琼无奈地摇摇头，边说边替记者剥了个桔子。
　　坐在我对面的方琼今年25岁，中等身材，油黑的头发有些卷曲。戴上墨镜后的方琼怀抱吉他为我弹奏了他新近为龚海燕创作的歌曲《黑夜天使》：“有了你在我身边／黑暗变得那么地短暂／有你告诉我光明的奇迹／才知世界原来如此美丽／从遥远的过去到无尽的未来／是你牵着我的手走过村村寨寨／从遥远的过去到无尽的未来／希望你能陪着我／走过风风雨雨不分开……”从方琼投入的表情和他那灵巧手指在琴弦上自由的拨动，你很难想像他是一个刚出生5天就被发现患有先天性青光眼，12岁那年手术失败，从此彻底与光明告别的盲人。当年，身为教师的父母不顾家境的窘迫，决定把方琼从家乡湖南省桃源县这个封闭的县城送往长沙市盲聋哑学校读书。“我真的非常感激开明的父母，是他们让我懂得了读书的乐趣，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方琼认真地说。
　　天性敏感的方琼很小就听母亲讲过盲人阿炳的故事。凭着自己的音乐天赋和锲而不舍的自信，方琼从母亲手里接过了为他买的二胡，开始了自己艰难的艺术之旅。如今的方琼早已熟练掌握了钢琴、吉他、架子鼓、笛子等七八种乐器，并多次在全国、湖南省文艺调演中获奖。1993年，方琼从“盲校”毕业后通过自学高中课程，以全国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了每年只招收20人的全国惟一一所残疾人高等学府———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方琼想学音乐专业，但父母从他今后生活出路考虑，只能忍痛割爱，劝他学一门谋生的手艺，于是，方琼走进了按摩专业的教室。“你不为曾经的选择后悔吗？”我忍不住插嘴问。“没什么后悔的，音乐是一门直觉很强的艺术，如果没有天赋，即使学了音乐专业也很难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方琼微笑着解释，“再说父母也是为了我好，起码大学毕业后这几年我一直自食其力，靠自己养活自己，这给他们带来了许多欣慰，我也感觉过得挺充实的。”
　　的确，大学毕业后方琼就回到家乡开办了一家盲人按摩诊所，每月收入在一千元左右，几年下来，他还有了一些积蓄。“这次到北京来发展从租房到生活费用，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钱，要是没有这笔钱，我也不会下决心到北京来闯荡。”
　　当初来北京做歌手是龚海燕的主意。他们的相识、相知乃至相爱的过程，就是由“音乐”做为媒人牵线搭桥的。海燕相信方琼在音乐上的才华，同时，在北京海燕也想多照顾照顾自己心爱的恋人。为此，方琼的内心斗争了许久，毕竟按摩诊所倾注了他几年的心血，生意还算不错，但方琼更热爱自己的音乐事业，只有音乐才能表达他对生活的感悟。于是，方琼义无返顾地关闭了诊所，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现在方琼来北京已经几个月了，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得出他对出个人专辑的急切渴望，他一再让我帮忙打听一些唱片公司的地址、电话，他想去自荐，想让音乐制作人从中了解他的音乐。“据我所知，国内还没有哪个盲人歌手出过专辑，我想尽快实现这一零的突破。”方琼在琴弦上不停地弹奏出优美的和弦，好像是在证明自己的实力。刚来北京时，龚海燕揣着他弹奏各种乐器及演唱的录音带《生命的旋律》，几乎跑遍了京城的夜总会、酒吧和歌厅，但都被一概谢绝了。原因很简单：老板都欣赏他的才华，却可惜他是个盲人，怕影响生意，不敢冒这个险。难怪，方琼显露出急切的心情，“我身上带的钱剩得已经不多了。”方琼语气中充满了沉重。
　　至今，方琼在北京还没与音乐圈取得过任何联系，方琼每天的生活只能在他带来的一人多高的盲文书籍和弹奏这把心爱的吉他中度过。
　　当我小心翼翼地想与方琼聊一些他和海燕的感情经历时，方琼说：“这方面的话题，你还是找海燕聊吧。”显然，方琼想对情感问题低调处理，全没有了刚才谈音乐时的热情与急切。
　　
　　（二）
　　3点40分左右，我搀扶着方琼在凛冽的寒风中经过一路打探后，找到了龚海燕所在的中文系女生宿舍。在大门口等待龚海燕的时候，方琼直拽我往狭窄的墙根靠，“风太大了，小心别冻感冒。”他真是个细心的人，这让我很是感动。
　　在北大校园的石径上，我与龚海燕一左一右地搀着方琼散步，最后我们一块坐在了未名湖畔的长椅上。龚海燕的叙述是舒缓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不远处的湖面，偶尔抬起头替方琼整理一下棉衣上的帽子或被风吹乱的卷发。
　　———我出生于1976年，跟方琼是老乡。1992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那是一所常德市的重点学校，可好景不长，就在我陶醉的喜悦尚未从脸上消褪时，一场意外的车祸撞断了我的腿，本不宽裕的家里借了许多钱才治好了我的腿伤，但长期的治疗，使我耽误了功课，1993年春节刚过，我被迫辍学，随同村里的姐妹们加入了南下的打工潮，一路上，我的泪水就没断过线。
　　在珠海特区，我幸运地进入了日本松下马达有限公司，良好的文化基础使我从一名流水线工人变成了厂报编辑，但每当夜深人静时，美好的校园生活的往昔让我魂牵梦绕无法释怀，尤其是从家人的来信得知以往的同学纷纷考上大学的消息更让我无法安心于安逸的打工生涯。1996年6月，我踏上了返乡的火车，重回了阔别3年的学校，为了圆一个大学梦。然而谈何容易，3年的打工岁月淘空了我所学过的大部分知识，刚复读时，除了语文我没有一科的成绩达到及格线。正当我苦闷、懊悔之际，我听一位曾跟方琼学过吉他的同学讲了他自强不息的故事，方琼惊人的毅力和艰苦的人生经历让我无比敬佩。当时我就想，一个盲人能考上大学，我为什么不行呢？于是，我在课桌上刻下了“天道酬勤”四个字后，我的自信心也随之坚定起来了。一年半后，我以全县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北大中文系。那时，我就知道我的“军功章”有方琼的一半，我好想把我的这个想法亲口告诉他，因为那时方琼刚好大学毕业回乡。可无情的洪水冲垮了道路，交通中断了。在等待进京报到的日子里，我常常想方琼这个“英雄”的名字。我甚至还勾勒出了方琼的“画像”：一个独坐于黑暗中的智者，清高而狂傲，有一张沧桑的面孔和一双穿透心灵的目光。方琼的电话是在我临行的前夜打来的，这让我感到万分的吃惊与欣喜。原来他在省电视台听到了我这个“高考状元”的报道，便想尽办法通过我的同学查到了我的电话。他说我为全县学子争了光，并被我“曲折”的求学经历所叹服。电话里的方琼磁性的声音侃侃而谈，既幽默又风趣，这让我即将到异乡求学的心倍感温暖。末了，方琼还唱起了那首《祝你一路顺风》为我送行。我哭了，咸咸的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
　　到北大后，我第一封信就是写给方琼的。从此，我们开始了“鸿雁传情”，每天经过收发室，我都忘不了问一问有没有我的信件，有时一天去两三趟，自己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那年的中秋节，我收到了方琼寄来的一盘自己为我制作、演唱的录音带———《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从《致爱丽斯》、《少女的祈祷》到一首首美妙动听的配乐诗朗诵，让我夜不能寐。尽管方琼表达爱的方式很含蓄，但我知道期待已久的爱神终于降临了。
　　这年寒假，我走进了方琼的家。望着皮肤白皙，梳理整齐的他，我刚叫了一声“方琼”，喉咙便哽咽了。我恨苍天的不公平，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怎能忍心让他的双眼黯然无光呢？和方琼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心里充满了幸福，真希望寒假长一些，再长一些。他是按摩师，店里没有顾客时，我俩一边说着悄悄话，他一边帮我按摩，尤其是眼部，每次他都要按好长时间，他没有解释其中的原因，但我知道他是太想保护好我的眼睛了，因为我的双眼是我们的，甚至还暗喻着那是他的光明所在。方琼曾经深情地说：“海燕，我不能照料你的生活，就让我多给你按摩按摩吧。”方琼的话让我深感自己的生命是多么的重要。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当时的感觉颇有点“生死相依，永不分离”的滋味。
　　情人节那天，在“红房子”酒吧，方琼送给我九朵红红的玫瑰。那是我生命中第一个有美酒和玫瑰花的情人节。
　　暑假，为了参加湖南省第五届伤残人运动会，我在常德市体育中心陪他训练了半个月，方琼的毅力和刚强再一次征服了我。炎炎烈日下，方琼的训练紧张而枯燥，但他一声不吭，有时一天要练两百次一百米或二百米冲刺，还要练铅球，一次次的投掷，我的心就碎了，我太心疼他了，可我不能阻止他。方琼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说，“我一定要拿到金牌，那是我送给你的我们相爱一周年的礼物。”归校后不久，我接到方琼的喜讯，他的百米和铅球拿了金牌，两百米也得了铜牌！方琼调皮地告诉我，“这是爱的力量。”
　　天边的夕阳静静地撒落在未名湖畔上，风不知在何时悄悄隐退了。宁静的校园里，能听到清脆的鸟鸣，我和龚海燕都被眼前这幅美妙的景色感动着，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把此时的大自然的画卷描述给方琼，至今，我也说不清其中的滋味。
　　我为他们在法国梧桐树下和未名湖畔留了影。方琼始终高昂着头，嘴角挂满幸福的浅笑，龚海燕目光温柔略带羞涩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此时，我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真爱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