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服装鞋类批发市场在成都市、四川省乃至于全国,都有颇高的知名度。这里每天客商云集,不计其数的服装鞋类及日用百货向这里集中,然后又流向成都市的郊县和全国各地。市场内的商人经多年奋斗,终于创造了市场的辉煌。那么,这些商人的第二代现在又是什么境况呢?
(一)
荷花池市场始建于1984年。市场建立之初的种种优惠政策,曾吸引成都众多商家和大批待业青年前来场内经商。经商是辛苦的营生,不仅要组织进货、销售,还要起早摸黑,且伴有相当大的风险,弄得不好便有赔本的可能。一段时间下来,许多经营户赚了一笔钱后,便将摊位转租出去,自己则另谋发展去了。前来接手摊位的大多是成都市附近郊县农民,还有相当多的是江浙来的商贩。这些才是市场的主体。
这些后来的人在市场站稳脚跟后,便举家迁来,在附近租一间狭窄的房子,生活和库房兼用。最苦的还是他们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由于没有成都市正住户口,许多学校不收,只得花高价在城郊结合部的小学就读。某所小学一个班的学生多达70人,其中半数以上的家长是在荷花池市场及周边市场经商的商人。老师赶羊似的上大课,学生的学习质量可想而知。
笔者曾就孩子的学习成绩问题询问过一位姓苏的商人。他是从达州来的,在荷花池经商已有7年,儿子随同妻子来时只有4岁,现在是小学三年级学生。苏姓商人对笔者咧嘴一笑:“管他啥子成绩不成绩哟,能读成啥样算啥样。只要有个地方把他管起,不到处乱跑,我能安安心心做生意,就啥子都强。”
荷花池的商人多数都有子女在读书,虽然年龄大小不一,但有这种思想的人却不在少数。这与城里人那种望子成龙心切,拼命把孩子往升学路上赶的做法形成强烈反差。这种思想也延续到他们子女身上。一位姓李的商人的儿子就读于城郊的一所中学,是高二的学生。当年中考未上重点分数线,而是花高价才得以进入这所学校。学习成绩一直属于“赶鸭子那一档”,在老师眼里是“朽木不可雕也”。一些同学一方面羡慕他家是“大款”,另一方面又鄙视他是从农村来的,这么多年一点未脱“农民壳壳”。这位学生又确实不争气,经常不完成作业。老师实在逼紧了,他便花钱雇同学帮他写作业。他的这些出格行为激怒了一些同学,一天下课趁他不在,便将他的书包扔到学校围墙后去了。他发现书包被扔后,站在教室中央,毫不在乎地大声嚷:“谁干的?扔了我再买,老子有的是钱,看你们能扔多少!”
这个学生在荷花池商人的第二代中,属“财大气粗”的一类。但由于市场商人是不断流动和变化的,许多商人刚来市场,正处于起步阶段,他们孩子的境况就显得糟糕一些。笔者在一位朋友的带领下,采访过一位涪陵来成都经商的生意人。他来荷花池市场还不到一年时间,在肖家村铁路宿舍租一套14平方米的住房。笔者到他家时天刚擦黑,他正在屋里堆积到顶棚的货堆里忙碌,见到我们急忙让座。我们在堆满货物的房间里挤着坐下。朋友和他闲聊的时候,我注意到房间角落里有一张简易饭桌,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伏在那里静静地写作业。屋内灯光十分昏暗,孩子头埋得很低,差不多快要触到书本上了,神态是那样认真。
见我注意到孩子,其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我们才来成都,还没有根基,就只有克服了。”接着,他又给我们算了一笔帐,每个月的房租水电和市场的这个费那个费,剩下的钱就只够吃饭,根本谈不上换租一套大点的房子。言谈间他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我说:“起码也应该给孩子创造稍好一点的学习环境啊。”他回答:“只有以后再说了。”我们告别的时候,天真的孩子友好地对我们挥挥手。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十点过,我再次赶到这个生意人的家,他还没有回来。就在我站在楼下等的时候,从门洞的角落里传来怯生生的招呼声“叔叔”。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孩子背着书包象只小猫蜷缩在那里。我走过去蹲下身子问:“你爸爸呢?”孩子说:“他还没有回来。”我说:“你吃饭没有?”孩子望了望我,小声说:“我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放学回来我就一直等在这里。”我心里一阵发酸,伸手将他搂在怀里。在冬夜的刺骨寒风里,他瘦小的身躯在瑟瑟发抖。我说:“走吧,叔叔领你去吃饭。”
在一个小饭馆里,我望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二)
荷花池市场商人的第二代,年龄大的已有20多岁。他们中有的子承父业,接过父辈的摊位,继续经商生涯。在一个鞋摊前,笔者看见一个小伙子正操着带江浙口音的四川话,热情地与顾客讨价还价。也许是在这种环境里长期耳濡目染,他浑身上下透着精明。攀谈后方知,不出所料,他父亲是最早进入荷花池的商人,他从8岁起就跟随父亲在此生活,一边读书一边帮父亲守摊。父亲年岁大了,就把摊位交给他,自己则回老家了。谈到生意状况时,他说:“现在生意不好做。这不,都六天了,一双鞋都没卖出去。去年国庆时,生意还可以,但一年难得遇到几个旺销季节。现在做生意的太多,竞争自然就激烈起来。”问及今后的打算时,他表示再干几年,等有一定积蓄后,就回浙江老家,开一家公司,过过当老板的瘾。
在荷花池市场里,象他这样接过父辈生意的年轻人还有许多,但对今后有理想或是打算朝某个方面发展的却很少。笔者问及他们的将来,他们都显得很茫然:“将来不就是多挣点钱吗?多挣钱干什么?这还用问,钱多了花起来都要滋润些。”这话不假,可他们就仅仅想到象接力赛一样,一代代地把生意做下去,而未想到去其他领域谋求发展?
他们中也有极个别人不愿挣这种起早摸黑的辛苦钱,而整天琢磨如何快快发财。笔者在采访中就听到这样一件事,一位姓季的小伙子接过父亲的生意没几天,就有些厌倦了,梦想发笔大财,去过那种所谓的高层次生活,于是便把生意重新甩给家人,自己则和几个趣味相同的朋友酒馆出,舞厅进,或是成天泡在麻将桌上,撞货跳楼,坑蒙拐骗,无所不干。一会是派出所找上门,一会又是工商行政部门把他拎去。后来,他又引起一伙毒品贩子的注意,和他套近乎,最后在威胁利诱之下,他加入了贩卖毒品的行列。在公安机关的一次缉毒行动中,终于将他抓了进去。
还有一个姓吴的年轻人,从小随父亲在市场内长大,对父辈经营的艰辛有切肤之痛。他不想象父亲那样辛苦一辈子,而想自己开创一片新天地。他没有经过详细的市场调查,便看中了娱乐行业,认为虽然投入大,但回报也大。多次做老父亲的工作,终使父亲想通,把积蓄半生的血汗钱都拿了出来,又东挪西借筹集到50余万元,一家夜总会便告开张。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夜总会开张之日,便是赔本之时。眼看着每天大把大把的钞票往那看不见的窟窿里扔,他的心都紧了。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挽回夜总会的颓败之势。他情急无奈,于是铤而走险,以招服务员为名招进几个农村女青年,用各种手段胁迫她们从事不正当活动。夜总会生意陡然火爆,一时名声鹊起。正当他每天数着大把的票子沾沾自喜的时候,有人向公安机关举报夜总会涉嫌色情活动,公安机关果断地将这家夜总会查封。这个姓吴的青年落得个鸡飞蛋打,倾家荡产。他追悔莫及。
(三)
目前,荷花池市场商人的第二代在生存环境上与父辈创业时相比,有了很大的改善,但他们缺少父辈创业时那种生机勃勃的精神。而是安于现状,满足现状,对将来甚少考虑。
造成这种状况既有他们的内在原因,也有社会环境的外部原因。他们多数是从农村来的,文化普遍较低,多数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虽然在都市生活多年,但由于自身文化素质和有异于城里人的生活经历,使其至今也无法真正融入都市社会,只能算做都市“边缘人”。而城里人则用较复杂的心态来看待这些商人,一方面羡慕他们有钱,另方面受“无奸不商”的传统观念影响,不屑于和他们往来,从思想上拒绝接纳他们,因而他们的子女与都市人也就多少产生了一些隔膜。
笔者供职的单位在火车北站附近,住宅区与荷花池市场毗邻,因而有不少同事的子女在城郊结合部的学校就读。笔者一次到同事的家里,看到同事正在责骂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问其原因,方知其子放学后不写作业,与两个同学跑到电子游戏厅去玩。这两个孩子的家长正是荷花池市场的商人。同事说完,又对儿子吼道:“你伙到人家耍,人家有的是钱,学习成绩上不去,将来可以做生意。你有什么?将来考不上大学,连摆摊的地方都没有!再说,那种家庭能出什么好人?满脑子想的就是钱!交友不慎,贻害终身!”
笔者一时无语。但从同事的话里,可以看出城里人对待他们的一些心态。
笔者也在荷花池市场碰到一位大学生,他是利用课余时间来市场看望父亲的。他在商人的第二代中是佼佼者,当属凤毛麟角式的人物。当笔者把采访感受告诉他后,他的眼睛在眼镜片后眨了几下说:“你讲的有一定道理。我们的长辈囿于文化素质的局限和思想观念的狭隘,不可能站在很高的起点来看待子女的问题,也不可能为他们设计更好的发展道路。他们只要子女能象自己那样走上自食其力的人生之路,他们就满足了。当然,这一切都会改变的。不过需要时间,也许还要经过一代人的努力。”
听了他的话,笔者略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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