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歌手


  □蓝石
  前年来北京时,我随身只带了两样东西:一支老式英雄牌钢笔和一把木棉牌吉他。我的想法很单纯,要么当一名“与音乐有关”的记者;要么当一名地铁歌手。总之,我是为音乐而来的。一周后,我顺利地进入一家“与音乐有关”的报社当了记者,但我从未忘记过“另一种选择”,每次出入地铁口,听到地铁歌手的歌声传来,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倾听他们的音乐和心声,更有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在我的心底涌动,有时,还会流出几滴咸咸的泪水。久而久之,我还交上了几位做地铁歌手的朋友。
  没有明天的歌唱
  刚到那家“与音乐有关”的报社上班时,我的试用期工资是每月六百元。可直到一个月零二十一天时,我才接到“过来领工资”的通知。当时,我所有的积蓄只剩下七元七角钱。我几乎是旋风般冲进地铁奔赴报社。从安定门站出来时,我听到了熟悉的歌声:“……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时漂泊,无法停止我内心的狂热,对未来的执着……”那是一位不很年轻的地铁歌手,穿一件墨绿色的圆领T恤,平静地坐在站台的缓步台上,忧郁的目光透着一丝刚毅。我从兜里掏出仅有的五块钱放在他的吉他套里,他没有看我,依旧执着地唱着那首曾无数次感动过我的《执着》。都走到地铁口了,我忽然返身在名片的背面写了四个字“有空呼我”递到他面前。
  下班前,我接到了他的电话,于是,我们约在安定门附近的一家川味小吃部碰面。那天,我忘了我俩喝了多少瓶啤酒,但每一杯都是对干的。从小吃部出来,我俩在空旷的长街上高唱《执着》,直唱到泪水肆无忌惮地在脸颊上流淌。那一夜好冷,那一夜我的心好温暖……
  他叫雨晨,今年26岁,哈尔滨人,算起来是我的“东北老乡”。四年前他在老家组合过一个名为“放弃”的乐队,在当地小有名气,也有一些夜总会找他们去驻唱,但要求是“必须唱客人点的歌”。雨晨无法忍受一个歌手只能“感受着别人的感受”,而不能倾诉自己的心曲,愤然离去,他的几个伙伴没有与他同行,而是留下来甘当“御用歌手”。
  “我从未怪过他们,只能说我与他们的追求不同。他们也没什么错,生存对每个人都很重要。”雨晨曾在他那间八平米的小平房里平静地对我说。
  前年,雨晨独自漂到北京。他把自己录的歌曲小样送到所有他能找到的唱片公司,但回答几乎如出一辙:我们欣赏你的才华,但这里不需要摇滚。于是,雨晨走进地铁,怀抱吉他开始为匆匆过往的行人放歌,至今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每天,他都是在11点左右到地铁“上班”,晚饭在附近的小吃部对付一口,回来再接着唱,有时,戴红箍的过来赶,他就一声不吭地走人,即使被罚款,也从不与人哭穷或争辨。“我喜欢晚上七八点钟唱歌的感觉。那时候,地铁里人很少,楼道里常常是空荡荡的,歌声能传出很远、回响也特好听,有点‘棚’里的感觉,那会儿,我就唱自己的歌,我的很多新歌都是在那儿写的。”一天下来,雨晨的收入一般在四十元左右。
  我听过他的那首《地铁歌手》:我的歌声停不住你匆匆的脚步/那就让我弹拨的琴弦送你一程/我的梦想留不住你匆匆的一瞥/那就让彼此的心感受一些温暖吧/地铁歌手的目光就是故园的方向/地铁歌手的心从来就没归程……
  “就想这么一直唱下去吗?”“当然不能。”雨晨断然答道。但他至今也没告诉我他的“未来将会怎样”,也许雨晨自己也很迷惘、困惑。我只能在心底祈愿雨晨的“明天会更好”。
  每一轮太阳都是鲜亮的
  张威和夏雪雪是我见到的惟一对男女组合型的“地铁歌手”。那天,张威坐在通道上弹琴,夏雪雪在他身后敲一面小鼓。他们唱的歌大部分是“对唱”,配合得也格外默契。张威还时不时回过头来与夏雪雪相视一笑,夏雪雪也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张威的目光。也许是新鲜,也许是感动,很多出入地铁站的人都自觉地停住了脚步,或倚或靠在通道扶手旁专注地听他们的歌。
  张威和夏雪雪都来自湖南,但不是“一车”来的。张威在地铁唱歌时,夏雪雪在一家宾馆当“引领员”。夏雪雪每天从东直门乘地铁上下班,是张威的一首由湖南花鼓戏改编的城市民谣吸引了她的目光。夏雪雪认准了张威是自己的老乡,“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油然而升,她想上前跟张威聊几句,又不知从何谈起,只能时不时地往“老乡”的琴盒上放一点零钱。夏雪雪每晚8点半准时走出地铁,张威低转、凄楚的歌声也直到这时才算打住。一天,夏雪雪将一元钱放在张威的身边,用湘西话轻声说了句“你唱得真好!”于是,他们开始用家乡话交谈,这一聊直聊到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撒在他们的身上,他俩才依依不舍地话别。夏雪雪告诉张威,自己在长沙的歌厅当过小姐,每天为客人“卡拉OK”,也算是“唱过歌的”。果然,夏雪雪的音色纯正、甜美。张威说,“干脆,咱俩一块唱算了。”一个星期后,夏雪雪辞了职,开始了“地铁歌手”的生涯。当一名“地铁歌手”不仅要有良好的歌喉,更需要一股“目中无人”的勇气,况且,夏雪雪还是个女孩。刚入道时,夏雪雪唱歌总是把头埋得很低,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无论张威怎样鼓励她也无济于事,直到有一天,他俩在合唱《知心爱人》时,张威轻柔的目光、温暖的歌声,终于让夏雪雪的心为之颤动。“那歌好像不是唱出来的,而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如今,谈起那一幕往事,夏雪雪眼里仍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那天,他们深情的演唱让每一位行者都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地铁通道里站满了人,人们毫不吝惜自己的掌声。一曲歌罢,张威紧紧地将夏雪雪抱在怀中。从此,他们的歌声中多了一份交融、默契,少了一份羞涩,腼腆。
  如今,他们在公主坟附近租了间一居室。并不宽敞的小屋被夏雪雪装饰得温馨、典雅、洁净。每天,夏雪雪除了唱歌,还要买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但我们过得很充实,感觉每一轮太阳都是鲜亮的,给人以希望和鼓励。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在他俩住的出租房里,夏雪雪坐在地毯上深情地说。
  如果有一天,你在地铁里看见一对穿着干净、深情演唱的歌手,那准是张威和夏雪雪。没错。
  我就是想玩摇滚
  “地铁歌手”李延宇是个多面手,脖子上挂着口琴,怀里抱着吉他,栏杆处还放着把小提琴,但人却长得清秀而略显稚气,发型也属“中规中矩”式。第一眼看见他时,我就想给他来个“立此存照”,李延宇边唱边摇头,见我拿着相机仍不管不顾地调焦距,便干脆站起身开始“收拾行囊”。我满怀歉意地收起了相机,“我给你钱行吗?”“不行!”李延宇的脸色顿显愠怒。我只好灰溜溜地说声“对不起。”同时,我看到听者无数双类似李延宇般愠怒的目光。
  一个月后在“火山”迪吧听崔健演唱会时,一只手轻拍了下我的肩,“还认识吗?”李延宇挺友好地问。于是,我俩找张空桌坐了下来,李延宇坚持要请我“喝一杯”。“那天对不起了。可你不知道,干我这行的,没谁愿意被拍照。登出去一副苦兮兮的样子,跟乞丐似的多丢人哟!”李延宇不停地解释。
  20岁的李延宇是西安人,他自豪地告诉我:“知道吗,张楚、许巍、郑钧,这些摇滚大腕都是从西安出来的。”
  李延宇是在“西音”院里长大的,在“西音”附中念书时,专攻小提琴。小提琴是他父母对他的“定向培养”,可李延宇压根就不喜欢,认定要玩摇滚,结果与家里“决裂”般地大吵一顿后,毅然带上攒了多年的“压岁钱”连夜就跑北京来了。李延宇喜欢弹贝司,他找了几支乐队,人家不是说有贝司手了,就是说要交一笔数目可观的“入伙费”。李延宇说:“这个圈也特排外,都是成群结伙的。像我这种跑单帮的不好碰。”但他现在总算“碰”到了一个从乌鲁木齐来的“同仁”。李延宇和“同仁”只能边当“地铁歌手”边“网罗”志同道合者,以待日后自组乐队。那晚他就是来“网罗”人的,还让我帮忙“留意一下”。
  李延宇写信告诉父母,他现在一支乐队里当贝司手,每月收入不错,有机会一定在西安演出,还像模像样地给家里寄过一千元钱。他把自己的“梦想当现实说”的目的就是怕父母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边瞎闯。说完,李延宇有点不好意思地苦笑了起来。
  如今,李延宇的乐队“凑够了人手”,但他依旧每天到地铁去唱歌,“组乐队需要很多的钱,看来我还得在这里唱一年。”前几天我在“军博”地铁站里碰到李延宇时,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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