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俊华 那年年还没过完,谢汉全便从武汉回甘肃中国核工业总公司404厂上班去了。可是他这一走,5年多了,就再没回来,把所有的苦难和悬念一齐留给了妻子儿女。
总算有了一个叫着“家”的地方
谢汉全,武汉市黄陂区环城镇枣林村谢大畈人,放过牛,当过兵。1971年底服役期满,谢汉全被分配到茫茫戈壁滩上的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翌年,谢汉全和老家一个叫王顺华的俊俏妹子结为连理。婚后,夫妻分居两地14年,好在妻子十分能干,带着两个孩子,小日子过得井井有条。只是太苦了王顺华,谢汉全心疼她,1986年春探完亲,举家迁至甘肃,并办理了“农转非”。
1990年初,王顺华又带着儿女回到武汉。因谢家已是城里人,没了田地,一栋老屋也让给了爷爷奶奶住居,王顺华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借住在黄陂一个亲戚家。一年后亲戚家的房子变卖了,王顺华又到城乡接合处租了一间建于清朝的老房子,又潮湿又阴暗,但房租每月只有10元。王顺华带着孩子住进了这见不到阳光的“古董”里,从甘肃回来后,王顺华就拉着板车跟着农民一道贩菜卖,她拖着一家人的生活,也拉扯大了一对儿女。
1994年11月,谢汉全回武汉探亲。这时,他的女儿谢玲莉技校毕业进了黄陂蛋鸡厂工作,儿子谢茂林已长成一个大小伙子,正念高二,学习成绩很好,考大学不成问题。这段日子,是一家人厮守最长的。因谢汉全犯有胃病,探亲假有整整3个月。他一边养病,一边帮着妻子守菜摊子,还时常露一手,为家人做上可口的兰州拉面,喜得儿子老吵着不让爸爸走了……。
也就在这些日子里,不善言谈的谢汉全,时时望着妻子发呆,又常常对着那间“古董”顿足捶胸。以后一连几天,谢汉全总背着家人往外跑。家里人知道,他一定是在为住这样的房子“忏悔”,一定是在想做一件大事。
1995年元旦,谢汉全那瘦削的脸上有了灿烂的微笑,他喜形于色地对家人说:我们马上就要有新家了,我已从我姐姐家要了一块地盖房。
谢汉全的大姐家很富裕,姐夫在黄陂一房产公司当过负责人,在同一处建有两栋房子,且有好大一片地闲着。谢汉全的大姐惜财如命,在这片闲地上种菜卖。早些年,谢汉全省吃俭用积攒的钱除一部分用于孩子读书外,其余的往往被姐姐一“借”不复返。而谢汉全每每返厂时,车费都不够,王顺华还得“反哺”于他。为这些,心直口快的王顺华批评过姐姐的不义和贪得无厌。为此,姐姐常视弟媳为陌路人,即使碰了个正着,谁也不理睬谁。
这次,谢汉全向姐姐开口了,姐姐虽不悦,但鉴于多年来“借”钱不还的事,她不得已答应了,让出一部分低洼菜地给谢家盖房,也正好将那些借款一笔勾销。女儿谢玲莉将自己半年来的1000元工资全拿出来买了砖,在两个会泥工的叔叔帮助下,仅用20多天,两间30平方米的平房就盖起来了。
全部家什,王顺华用两板车就拖得精光。除夕前夜,一家人欢天喜地搬进了新家。
丈夫赤着脚谜一般地走丢了
1995年2月5日(正月初六),王顺华做了一顿丰盛的菜饭,为丈夫饯行,并赶制了一双棉鞋让谢汉全穿上。以往都只是送出门,这次一家人破例把谢汉全送到了黄陂汽车站。傍晚,谢汉全就到武昌乘火车,然后在郑州或西安或兰州改乘另一列火车,到甘肃省一个叫低窝铺的小站下车,步行一会儿就可到厂。
通常情况下,2月8日晚谢汉全就可到达目的地,一周内家人就可收到谢汉全报平安的信。可是八九天了,还没收到信,一家人开始焦虑不安。2月20日傍晚,谢茂林放学回家,看见妈妈和姐姐神色紧张地往街上赶,一问外婆才知,就在刚才,家里接到爸爸工厂的加急电报,催促爸爸速返厂。母女二人匆匆赶到邮局,给甘肃打电话,告诉厂方谢汉全已如期返厂;同时,去了一封挂号信,说明谢汉全返厂的情况。
母女回到家,谢茂林端着一碗饭,难以下咽。爸爸可能出事了,他有一种预感。一家人在心照不宣的惶恐中度日如年。2月28日,厂里回信说,2月9日,工厂收到一份发自甘肃省天水市的电报:“我已返厂,至天水有病,速带3000元。派人来接,谢汉全。”天水距兰州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是武汉到兰州的必经之地,正常情况下,谢汉全不会在天水下车,而应到下窝铺下车。
谢汉全是否途中犯病,或遇到特殊情况?带着种种疑问,王顺华和谢汉全的三个兄弟赶到厂里,证实谢汉全的确未返厂。厂方介绍,接到谢汉全电报后,即派两名保卫干部前往天水各旅馆、医院进行寻找,发现谢汉全在北道区“五金招待所”住宿过一夜,却谜一样消失了。王顺华心急如焚,她执意来到天水,找到当班的服务员,服务员说:2月8日,确有一个叫谢汉全的在此登记住宿,夜间,服务员查房时,发现谢汉全和衣睡在地上。当时的甘肃冰天雪地,温度在-8℃左右。服务员没有向招待所领导反映,就回去烤火去了。第二天早上,她再去整理房间时,发现人不见了,只有一双新棉鞋和一个黑色旅行包还在地上。根据服务员描述的相貌和衣着,及厂方10日赶来时发现的那个包里装的衣服和一些吃的东西,证明此人就是谢汉全。
丈夫的走失,一下让妻子哀毁骨立,变幻莫测的风云也向这个家铺天盖地而来……
亲情遭到摧残
谢汉全走丢后,谢汉全的姐姐撕下所有的面具,骂王顺华是扫帚星,并想将王顺华娘儿仨扫地出门。
1995年夏天,长江进入汛期,滂沱大雨一下就是月余,积涝成灾,王顺华连贩菜的地方都找不到了,一家人被逼到了绝境。这期间厂里的救济款,也由原先一月改为一季度一寄。王顺华的心都碎了,她自己饿得走路都一个趔趄连着一个趔趄的,可儿子暑假这会儿正在家中复习功课。儿子咬住妈妈给定的“北大清华”这等象牙塔,可不能吃不饱饭呀。
王顺华从娘家背来大米,从江里捞来鱼虾,给儿子补身体。当她急不可待要进家门时,被丈夫的姐姐拦住了:“你们现在就给我滚!”王顺华声嘶力竭地说:“这是我们才做起来的房子,是我们的家,你没有权利撵我们!”
正当王顺华据理力争时,两扇门板被那女人风风火火拆下,扔在了后院。王顺华愤怒了,她和那女人论理。然而她根本就不是那女人的对手,衣服被撕破了,又被推倒在地,那女人还要踹上一脚。王顺华爬起来,冲到房里抡起菜刀就要拚命,被儿子死死抱住了。菜刀“咣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女人这才收兵,这时王顺华将儿子揽入怀中,说:“儿子,你懂事了,妈妈这就放心了。刚才娘一时糊涂,要是杀了那‘畜牲’,你姐弟将怎么过?妈妈谢谢你。”
儿子给母亲揩干了眼泪,叫母亲不要哭。晚上,谢茂林对母亲说:“我已经19岁了,我可以到外面去挣钱,养活你。”母亲听了这话,象触电似的,她解下裤带,就要往颈子上套:“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那我还不如去吊死。”
又过了一些日子,王顺华终于带着两个孩子愤怒地离开了这里。
母子在苦难中自强不息
王顺华在前川街沙港村租了一间10平方米的小房。5个月后,女儿谢玲莉出嫁,再后来,儿子谢茂林又以583分考取了全国重点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被录取在炙手可热的计算机专业。转眼到了寒假,该过春节了,母亲望眼欲穿,就是不见茂林归来。她急忙赶到武汉市区,找到茂林的寝室,留校过年的外地同学告诉她,茂林打工去了。
母亲在寝室里一直等到夜阑人静,儿子才回来。原来,茂林在一家超市帮人推销核桃粉,如果还继续干些日子,就可挣到500多元。母亲看见儿子,瘦得只有一个人影,肚皮薄得针都穿得过,眼泪便簌簌地掉下来,说什么也不让干了。她对儿子说:“有妈嘞,你这么苦自己?妈妈能挣钱养活你。”茂林知道母亲是个要强的人,他使劲地点着头,只拿到工钱的零头就回黄陂了。
春节这段时间,是蔬菜青黄不接之时,但辛苦了一年的人们往往在这个时候很大方。所以王顺华背着儿子,又到批发市场购了一批外省的蔬菜,满街地叫卖,城管的工商的,常常将王顺华撵得四处乱躲。王顺华的叫卖,也引起同行的不满,她常被人围追堵截。一次,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人,责怪王顺华抢了她的生意,冷不防冲上来,抓住王顺华的衣领,撕开王顺华的衣服,当众辱骂。后来,那个女人怕王顺华报复她,便尾随而来。当她看见房子中间挂着一个中年男子的遗像时,便忙跪在王顺华的面前:“我的家和你的家一样,也缺少一个男人,可你有一个大学生孩子,而我的孩子却是一个贼……”
两人的矛盾由此消除,王顺华还成了那女人的一面镜子,常让她顶礼膜拜。
为了减轻母亲肩头的担子,1997年9月上大二时,谢茂林转到了化学系。这只是为了不交学杂费,每年节省2000多元,以及每月还有50多元的生活费。
王顺华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超负荷的劳作,身体每况愈下,她得了甲亢,又患有关节炎。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谢茂林加盟武汉市青年团家教中心,常常同时担任4个孩子的家庭教师,还要兼一些培训学校的班主任。整个大学阶段,谢茂林带了30多个中学生,还干过推销员,甚至偷闲打过小工,共挣到8000多元。其间,有很多企业表示要援助他,都被谢绝了。他不愿接受施舍,他要做一个永远自强的人,以此告慰他的母亲和父亲。他已不再让母亲掏一分钱,同时还每月抽时间回到母亲身边。去年暑假,谢茂林怕母亲寂寞,又把她接到学校小住,陪母亲登上黄鹤楼、长江大桥……饱览美景。
今年5月,笔者到华中师范大学采访谢茂林,他瘦得让我开了眼界。可他自豪地告诉我:他已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他的老师和武汉大学一位教授的帮助下,他在广东谋到一份工作,已签订了合同,只待走马上任了。届时他要把母亲接到身边尽孝。
不过,谢茂林在接受我长达数小时的采访中,都是声音低微,我不只一次鼓励他跳出失去父亲的阴影。到去年2月,谢茂林的父亲已过了法定死亡时间。谢茂林说,在母亲眼里,父亲永远活着。他还说,他也一样,盼望父亲能奇迹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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