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子口述：李弥
　　在不少港台影视片中，保镖的形象往往是外表凶悍、喜欢打打杀杀的亡命之徒。其实在今天的广州和深圳，保镖多是一些既擅长擒拿格斗，又知法守法且颇有人情味的“白领绅士”……在野战师当5年侦察兵退伍后，我没有迷恋家庭安逸的生活，而是怀揣2000元复员费毫不犹豫地去了广州。这个南国都市对我的诱惑太大了，似乎每个人在这里经过一番摔打，都能成为令人羡慕的“特区白领”。他们开工厂、办公司，呼风唤雨横扫南北……我坚信凭自己的一身功夫，在羊城肯定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初当保镖
　　走出广州火车站，在这片炎热而浮躁的土地上，我心里不由一片茫然。到这里打工的人太多了，站台上、树荫下、街道旁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淘金者，又无处不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哪里招工？在一家廉价小旅馆住下后，我便立即开始寻工，结果在羊城的大街小巷一连瞎闯了7天，几乎跑遍了我所能去的每一个招聘点，工作仍没有着落。晚上我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游荡，似乎在这阑珊的夜色中迷失了方向，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助夹着浓烈的思乡之情也随之油然而生。
　　没想到第二天“奇迹”发生了。中午在沙河区一家餐馆吃饭时，我意外认识了一位老乡。这位中年妇女说她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人事部经理，现在办公室有一个副主任的空缺，正找不到合适人选。她强调这个位置很重要，人员一定得可靠。我一听十分惊喜，赶忙向她介绍自己的情况，我说在部队我是训练尖子，曾在军区组织的侦察兵大比武中拿过名次，立过三等功，还参加函授学习取得了法律专业的大专文凭，当场取出众多证书，一一向她展示。女经理看后表示满意，接着她很严肃地说：看得出你曾是一位很优秀的军人，李先生，你被录用了！听了这话，我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
　　随后，她把我带到了街尾一家简陋的办公室里，并让我交500元入职费及1000元押金。这几乎是我所有“资产”的全部，开始我极不愿交。这位老乡却说，这是公司的规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接着她又动员，你交了钱就有了工作，每个月的薪水有2000多元呢，干么这样傻？她说的在理，俗话说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于是我心一横，就把1500元钱如数交给了这位“信得过的老乡”。女经理收了钱说，你今天先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过来上班！想到自己刚到广州就成了堂堂“副主任”，当晚我兴奋得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赶到了公司。
　　办公室里坐着两位先生，问我有什么事。我说“上班”。“上班？”二人脸上同时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我赶忙向他们解释有关情况。“不可能呀，别说什么办公室副主任，这段时间公司连职员都没招过。再说我们这里也没有个女人事部经理呀！”出于审慎，二人又向人事部打电话进行核实，得出的结论差点没让我当场昏倒：这家公司根本就没有我描述的那个女人，自己彻头彻尾被人骗了！他们进一步解释说，每天进出公司的客户很多，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那一刻，我真是欲哭无泪。
　　回到住处，我发现自己身上仅剩20多元钱，这在高消费的广州仅够吃顿饭。第二天，我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露宿街头的滋味，同时，“出来闯一番大事业”的最初豪情，也开始在饥饿中沉沦。那天，心烦意乱的我在火车站附近转悠，幻想着有一个急需用工的私企小老板出现。突然，我发现一个穿花衬衫的小青年把手伸进了一位中年人口袋里，直觉告诉我，那家伙肯定是小偷。结果他刚掏出那人的钱，我就一个箭步冲上去钳住了他的手腕：快把钱还给人家！不料这家伙毫不示弱，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水果刀就要反抗，可我毕竟是一名打过5年沙袋的特种兵，一拳就把他打了个跟头。
　　起初我还以为小毛贼都是“各自为战”，“打一枪换个地方”，其实这些家伙都是结伙成帮的，行窃时既有分工又有“协助”。见同伙被打，几个小流氓立即恶狼般扑了过来。看到这阵势，我的一双铁拳不由痒了起来，心想不如把这几个社会渣滓当靶子“操练操练”，也吐吐这些天来求职屡屡失败的晦气！打定主意，不禁豪气顿生。见一名壮汉挥拳打来，我不躲不闪，待对方的拳头离自己的脸只有几公分时，我闪电般出手，一个顺手牵羊就把对方扔出了好几米。接着左挡右击拳脚并用，不到3分钟，一帮小流氓就被我打得人仰马翻。此时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人人拍手称快。待值勤民警赶到时，几个家伙就只有躺在地上呻吟的份了。
　　我后来才得知在我“大展雄风”时，到火车站送完人正准备返回的李总，正好路过这里。看到眼前精彩的一幕，他赶忙让秘书过来询问我的个人情况，以及愿不愿到他公司做“保安”。我自然连连点头。日月轮回，人世上往往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初到广州找工时每到一处我都说自己是退伍兵，且有一身硬功夫，可人家一听就摇头。即便到一些私企小厂，人家也说只要女孩子，说打工妹适应“流水线”。可如今自己仅仅动了几下拳脚，做了一名热血男儿应该做的一点小事，竟歪打正着成了一家建材公司保卫人员。这不能不让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社会毕竟崇尚正义，广州同样欢迎见义勇为的英雄！
　　老板很客气，第二天就把我安排在了保卫部，讲明月薪2000元，公司提供食宿。更让人感动的是，他还亲自送给我一套高级西服，并向我介绍了一位同事，他的私人保镖赵先生。赵先生30来岁，西装鞋履显得潇洒异常，看外表他更像一名写字楼的文秘。“你看我像不像电视里那种身穿黑短衣、肚皮下别把‘盒子炮’的打手？”没想到同道还有点幽默。后来一聊才知道，他也是军人出身，原在海军陆战队服役，擒拿、射击、驾车样样精通，共同的军旅生涯，一下就缩短了我们间的距离。
　　但随后几天，公司既不安排我上岗又不发保安服，我不免纳闷着急。一问赵先生他却笑了：你以为老板会让你这个捕俘班长当保安呐？听了这话我更一头雾水，赵先生却故意卖关子笑而不答。待他领我熟悉了整个公司的情况及广州的大小街道后，我才明白其实自己的工作很简单，每天老板外出时紧随左右，负责保护他的安全，用时髦的话说，就是私人保镖！
　　遭遇袭击
　　从此我开始了自己的保镖生涯。广州是个十分美丽的大都市，而公司写字楼又闹中取静选在了近郊，是那样的整洁和温馨。尤其是置身于公司众多蝴蝶般漂亮的白领小姐中，我常常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振奋和惬意。都说广州生活节奏快、工作效率高，而我的工作却轻闲得要命。老板在他那宽大的办公桌前办公，我和赵先生在外面喝茶聊天；老板要外出，我们就一起随侍前后。赵先生的驾车本领很高，老板让他兼着司机，每月多给1000元。老板虽是典型的农民出身又没多少文化，却很讲义气，私下都和我们称兄道弟，这让人颇受感动。
　　这样做保镖很轻松，薪水却一分都不少拿。第一个月当我从财务小姐手里领到整整20张新的“老人头”时，我竟产生了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日复一日过着这种“无功受禄”的日子，心里老觉得不踏实，常说士为知己者死，我常常盼望着能有报答老板的机会。心想如果遇到个像刺杀肯尼迪总统那样的杀手，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用血肉之躯挡住对方射来的子弹。赵先生却说，别急，为私企老板当保镖，你根本就不用发愁没你显身手的机会！
　　大约一个月后，机会真的来了。那天老板接到一个电话，显得很恐惶，随后他叮嘱我们这几天多留点神，可能要出什么事。赵先生私下告诉我，最近公司在资金周转上遇到了困难，欠另一家公司的一笔款子无法及时偿还。本来老板已承诺3个月后连本带息一次偿清，可那位霸气十足的私企老总不仅不答应，还在电话里威胁说，如果3天之内收不到这笔钱，他就请“讨债公司”摆平此事！赵先生说讨债公司多数带有黑社会性质，手下养了一帮无法无天的马仔，专干绑架和打打杀杀之类的勾当，也是政府明令取缔和公安部门打击的对象。秘书小姐也直言不讳地说，是啊，是啊，那些烂仔都是些亡命徒，老板若招惹了他们，肯定会有大麻烦的。听了这话，我心里一下窜起了“风雨欲来”“大展身手”的快感。
　　此后只要陪老板一走出公司，我就保持高度战备状态，生怕因自己的一丝疏忽，使老板受到伤害。那些日子，我紧张到了极点，平时外出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跟踪，夜里常常被恶梦惊醒，梦见老板浑身是血被人追杀，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做保镖的心理压力。难怪报纸上介绍说，美国白宫的一些特工人员，因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退役后大都患有各种疾病，严重的甚至短命，这的确在情理之中。赵先生不愧是“老江湖”，依然谈笑风声，他说李弥其实你不必那么紧张，保镖的任务说穿了就是填补“110”服务的空白。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只要你能快速报警，然后设法控制住局面，再坚持那么几分钟等警察赶到现场，一切自然迎刃而解了！细细品味，这话说得的确有学问。别看现在广州、深圳有那么多的私人保镖，其实这些西装革履的绅士大多熟悉法律，他们既不会做老板的“鹰犬”去杀人越货，也不会在履行职责中做出“防卫过当”之类的蠢事。说穿了，保镖不可没有，但真正遇到了大麻烦还得靠警察！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出人意料，那位私企老总既没有打电话再次威胁，也没见讨债公司的人露面，我不禁暗中松了口气，心想这家伙“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是想吓唬人罢了。哪知我高兴得早了点，不久那家伙还真的动了手。那天公司要请几位老客户吃饭，赵先生建议让副总和秘书小姐相陪，老板就不亲自出面了。我当然明白赵先生的良苦用心，这是为了老板的安全。可老板是个爱面子的人，他说邀请了贵宾我这个当老总的连面都不露，那像什么话？再说几个烂仔都把我们吓成了这样，事情若传出去了，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拗不过老板，最终我们还是去了。席间气氛热烈，一点意外情况都没发生。这天老板心情不错，喝了不少酒。吃过饭送走客人，赵先生把车开了过来，并麻利地打开车门等待老板上车。忽然，我发觉周围气氛不对，其实这时已经迟了，老板还没走到轿车跟前，只听一声口哨响后，立即从周围的暗影中窜出十几条大汉，掏出家伙就冲了上来。见有人袭击，我一把将老板塞进车内，赶忙让赵先生开车走人。刚做完这一切，肩膀上已被人重重打了一棒。有来不往非礼也，我说小子们咱们今天非得来个刺刀见红不可！接着一声怒吼就和这帮烂仔打在了一起。虽然这帮家伙气势汹汹的，手里又有刀棍，但毕竟没受过正规训练，所以我就采取灵活战术边跑边打，专门收拾冲在最前面的。5分钟后等巡警赶到时，我已用倒锤、锁喉等动作放倒了三四个。
　　这一架打得畅快淋漓，虽然不是战场杀敌，但也是保卫人身不受侵犯的神圣权利，更何况得到保护的是老板呢，所以尽管自己身上也受了点刀伤，心里仍然乐滋滋的。老板见到我时十分感动，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李子，今晚若不是你拼死相救，我就被那伙人绑架了！事后还特意让秘书小姐给我送了个大红包。
　　老板虽然有惊无伤，但对这次遭人袭击却十分恼火，并扬言一定要对那位私企老总还以颜色。不久，他就安排保安秘密跟踪那人，掌握了“仇家”的行动规律后，他把我和赵先生请进了卧室。老板脸色铁青，沉默了一会儿便气愤地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今晚那小子在××夜总会寻欢作乐，我想请二位辛苦一下丢翻他；至于酬金，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虽然老板是个大老粗（他自己也这么说），但我清楚他的仗义，也相信如果按他的意思去办，事后一定会得到一大笔“奖金”。但最终我没这样做，理智告诉我，这是违法的。我认为一名称职的保镖，平时不仅要保护好老板的安全，更重要的是要在紧急时刻阻止他一时冲动去犯罪，不让他吃官司，这才是对老板的最大负责和忠诚。
　　于是我就很真诚地对他说，李总，按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我得为您冲锋陷阵，但我又不得不提醒您，凡事无论大小都用法律来摆平，这才是上上选择。老板听了这话十分不悦。这时赵先生也开始帮腔说，是啊，要想出这口恶气，我们完全可以去告他嘛。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巧妙地说：不过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点到为止”，也就是直接给对方打个电话挑明此事，并大度声明“放他一马”。老板最终被我们两人说服了。后来那位私企老总怕事情闹大自己吃官司，赶忙向老板道歉，又请我们到海鲜城吃饭。席间他还“蛮有风度”地表示：“如果李总的资金周转有困难，欠我的那笔款子就往后拖半年算了……”至此，一场即将爆发的“战争”终于烟消云散。
　　拒绝诱惑
　　午夜的广州华灯怒放，璀璨的霓虹将这座“不夜城”装饰得美仑美奂。此刻，坐在一位陌生老板的豪华车里，望着窗外迷人的夜景，我产生了诸多感慨。这是一个物质丰富的都市，又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都市。从街头耸立的高层建筑到来去如风的高级轿车，从夜色中眩目的灯光到充斥了所有空间的广告牌，诱惑几乎无处不在。记得《上海滩》之类的电视剧里有这样一句台词：警察处在黑白两道之间，不白即黑。其实做保镖的才真是如此呢。他们终日为那些个体户、私营业主，走穴致富的歌星、影星等担负着生命财产的安全，应该说凭自己的辛苦挣薪水是件光荣的事，可偏偏又有极少数人经不住金钱的诱惑，为一些不法之徒充当帮凶，有的甚至走上犯罪道路而沦为阶下囚，这不能不让人为之惋惜。其实那天晚上我也经受了一次考验。当时老总的一位朋友和几位富翁约好要打牌，因他的保镖有事去了上海，怕途中出事这人便打电话向老板求援，意思是把我“借用”一下，充当他的临时保镖。我只好受命相陪。可是小车进了郊外那幢别墅我才知道，他们哪里是什么娱乐消遣呀，个个带着保镖提着沉甸甸的密码箱，原来是要豪赌！
　　对阔佬的狂赌我早有所闻，有的一夜能输掉几万、几十万，有的能在一夜之间把“丢人现眼”的桑塔纳换成“宝马”、“奔驰”，其“豪气”可见一斑！更有甚者，一些老板输红了眼，会挺而走险让保镖威胁赢家，所以赌场上刀光血影的事并不鲜见。但这些高级赌徒之间又有个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事后谁也不去报警。在他们看来，赌博本来就是非法的，就是把官司打到联合国又能怎样？所以对他们来说，有个强悍的保镖无疑是一张有力的“底牌”。有我“护驾”，这老板显得颇得意，一进门他就笑着向赌友们吹嘘：“我这位保镖当过特种兵，就像《野鹅敢死队》里的突击队员。前几天××讨债公司的10多个马仔找茬，被他三拳两脚就打了个人仰马翻……”我清楚这富翁的用意：一是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二是威胁赌友识相点，别输了钱动粗，真是笑里藏刀啊。那一刻，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被人利用和出卖的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条可怜的狗。男子汉的自尊使我立即做出决定，离开这块是非地，否则，我岂不成了赌棍的帮凶。见我执意要走，那老板颇感意外，赶忙把我拉到洗手间问我是不是因为小费的事，并取出一叠百元大钞说，这是5000元钱，你先拿着，今晚我若“开了红”还会重重赏你！没想到这些平日西装革履、满有儒商风度的富翁竟如此粗俗，我强压住心中的厌恶和气愤说：老板，有些东西是无法用钞票摆平的，比如做人的原则、良知和尊严。说完便转身离去。
　　回到公司住处，我被老板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这也是他第一次骂我），他大骂我不识抬举，让他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我心里想，反正自己“做错了事”，要骂就让他美美地骂吧，所以就索性保持沉默。谁料他的一句话却大大刺伤了我的自尊心。他说：“你不就是个小小的打工仔吗？牛气个鸟！”听了这话，我的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我说是的，我就是个小小的打工仔，但我同样是人，同样有自己的情感、好恶和思维方式。如果你的朋友是贩毒或走私军火的，是不是我也要像电视里的黑社会那样，在交货地点来个大火拼，杀他个血流成河？见我敢当面顶撞，老板的火就更大了，他讥讽说，像你这样高尚的先生，应该到白宫给克林顿当保镖去，不过再说即使“老克”，还不是照样有他妈的风流韵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拾好了行李，心想即使自己不愿走老板也会炒我鱿鱼的。没想到赵先生却笑嘻嘻地推门进来了：“怎么着，听说昨晚你和老总干了一仗？如果我是老板的话，不将你扫地出门才怪！”卖了一会儿关子他才说：放机灵点，快写份检查给老板送去，保你过关！我猜想，这家伙一定在老总面前替我求了情，或许是老板念及前些日子我曾替他挨过一刀。总之，虽然闯了这么大的“祸”，最终我还是奇迹般地留在了这座写字楼里。其实，特区的很多私企老板还是蛮有人情味的，并不像有的报纸上渲染的那样坏。
　　如今我仍在城市做保镖，但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大男孩了。业余时间我学会了操作电脑，进入了网络世界，掌握了PMA管理技术，让生活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新的竞争和挑战。是的，进入21世纪了，人类的生存技能再也不会是“靠拳头打天下”，我得不停补充各种新知识，否则就会被时代淘汰出局。我幻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开自己的公司，做个绅士般的白领老板。
　　有梦，就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