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冬天,我面临了可说是此生唯有一次的人生选择。那年我高中毕业大学落榜待业在家,虽说远方的母亲仍鼓励我来年再考并提供生活保障,但自食其力的工作机会仍叫我动心。当时我悲痛的内心深藏着一种“高尔基情结”,既上不了学,就像高尔基那样走向“人间”及“我的大学”。一天忽得办事处通知,我去到北门建工部的一个礼堂开招工会,原来是“西(昌)盐(源)公路指挥部在成都招修路民工。礼堂里黑压压一大片求工者,看来很多人彼此都相熟,三五一团在那儿吆喝摆谈很是热烙。我举目四望,又走来走去却没见一个熟人,且断定自己是一礼堂中年龄最小的,心里一下冰凉起来。随后就要大家填表,三日内交自己的办事处。我下来便填好了,但最终没交上去。我并不怕吃苦受累(这倒是招工者有言在先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古训正刻骨铭心呢。但何以我还是打了退堂鼓?直到现在也没完全想明白。是生性胆小,临阵畏怯?有一点。更多的是不是当场那种独处的氛围和预想难以和那些人思想沟通的精神孤独所致呢?
此后,我通过多次做临时工终得到机会转正,从此“走上了工作岗位”,且在同一个单位里一直干到退休,日子过得虽艰难而又平庸得乏善可陈。这倒并不足为奇,不少人当年也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因而我对当初那次可能有的另一种选择也从未多加回视。不料到了80年代末,同学会上一位老同窗闲谈中忽然谈起,他当年就去修了两盐路,并由此搭上了进大学的跳板,倒叫我大吃一惊。原来那天开大会他感冒了没去成,第二天在办事处领了张表填了,便与两名儿时玩伴的邻友一起去了川滇西线。他大学落榜也是家庭原因,父亲是地主又是现管分子。同窗这一去就不要命地挣表现,排石挑土开山放炮什么苦活险活他都抢个头,季季评先进,还入了团。公路建成后他得到指挥部一张极好的推荐鉴定,第二年就考进了武汉水运学院,实现了自己“曲线进大学”的初衷。而他有位邻友却在一次哑炮排险中躲避不及,被飞石砸开了脑瓜……
这不免就引出了我多多少少的“想当初”。要是他那天没感冒开会也去了,有了这么位六年的同窗结伴壮胆,多半我就“跟进”了,多半也会拼命去挣表现。那么,是会同他一样时来运转,还是挣多少表现也白搭,因为我的家庭情况比他要“严重”?抑或是像他那位邻友也死于非命了?人生的路岔口很多,但你只能选择一条且永不可逆。那些放弃了的路想来常常令人心动,除了因为人们总是更看重没能得到的东西之外,还在于它的神秘性和猜测性,也就是对命运的多重思考性。就说那位同窗,80年代中期便已抛却公职,出来自谋发展,并彻底改行搞起了印刷厂,就是说他当初拼命挣来的大学毕业学历与所学专业都统统放弃抛到九霄云外了。真有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而如果我当年和他一道进退,我如今又会在哪儿?比现在更好还是更坏?这永远不可知祸福密码,唯有上帝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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