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学同窗,几年前突发脑溢血去世,叫同侪们震惊。好在生前他似乎已预感到了这样的结局,先已从容留下遗嘱。虽家无厚产,却也把他的遗愿交待得一清二楚,由是几个子女几年来相安无事,同胞手足之情仍笃,见着我们叔叔长伯伯短地叫得十分亲和。另有一位近邻,有二女一子,老夫妻都年逾八旬,在同一年的三个月中相继去世,遗下自己的住房。老人本意是留赠幺女,因为幺女对他俩的病痛看望、服侍甚多,而另两个则有嫌弃之心。但多半是出于对遗嘱这档子事的忌讳心理,并未留下任何文字。老人尸骨未寒,三姐妹已为争房产闹得不可开交,街坊邻居数次围堆听他们间的争吵怒骂。不由心想,那两老不知在九泉下作何感想?能不后悔当初缺少交待的差池吗?这一下就联想到自己的父母。
父亲也是死于脑溢血突发,未能来得及留下支言片语;母亲患癌,椎心的疼痛折磨中也未能说点什么。经过浩劫的家庭,虽无财产瓜分,但父母应该是有一点话,比如心愿或嘱咐留给我们的,这会不会是一个永生的遗憾呢?这一来,又联想到了自己。自己已患高血压多年,虽目下看来尚无大碍,但对于确定无疑的死亡来说,生,却是那么地具有不确定性。要不要事先也写个遗嘱呢?虽无家产可供瓜分,仅有陋室一所,但倘有意外,很多事有所交待总比无所交待好。就比如那两柜藏书,送人?火化?要留下来,子女对此不感兴趣,岂不是包袱?有位省内大作家,十多年前故去,留下一屋子书,成了子女负担。送人,生前父亲无交待,卖掉,唐突了死者;留着子女又无人问津,白白占了一间大屋。那一架架书籍早已尘封发黄了,仍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有了这么一夜,在心情特别安详宁静中,我展开纸笔,悄悄在灯下写遗嘱。我强烈地感到,这是平生第一次那么清楚地面对生命,也那么平静地面对死亡。也就是在那涂涂写写的过程中,我彻彻底底检索了自己的岁月,理清了生命中还有什么待办的、不可回避的、不可拖延的……虽然那晚写遗嘱也纯属一时兴起,无非是一种模拟,却叫我看到了生命的紧迫,我就会一个一个问题地去解决去实践,在实践中我也就更充实地生活着,真实地渗入生活每一个片断,牢骚少了,也不复再有光阴难熬、生活乏味的苦苦悲叹。的确,写一份遗嘱并不一定要等到弥留之际,也不意味着你即将永诀于世,而是叫你从过去到未来真真切切地面对一回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