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患了小儿麻痹症的残疾人,而我丈夫是个健康人。但我们从没想过要孩子,潜意识中,我觉得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是个奢望。孩子的到来,是因为我们一次失败的避孕。
说老实话,刚得知怀孕的消息让我欣喜若狂,我把孩子当作上帝赐给我的礼物,让孩子来告诉我———我也是个正常的女人!可稍冷静后,我就被理性的忧虑折腾得忐忑不安了。我不知道自己肚子里那个还没成形的胚胎是不是一个健康的生命,万一不是,那该怎么办?我的不健康已经拖累了家庭,如果再添一个不健康的小生命,对家庭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另一方面,我自己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怀胎十月的艰难和变化,也是一个让我忧心忡忡的问题。
在我的家人方面,主要是我丈夫那边的亲人,对我的怀孕非常不理解。我丈夫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自己对于这个即将来到人间的孩子是充满了说不清的担忧……
他那个时候也还没有找到固定的工作,如果多了一个孩子的话,生活的压力就大多了。“日子再苦,大人忍忍也就过了,可孩子怎么忍呢?”他有次自言自语地说。一谈到孩子,他就很烦躁。
我知道他是为了孩子的取舍问题,他担心我生出一个畸形的孩子来。我何尝不担心,可是谁来和我分担呢?“如果孩子将来不健康,他会怪我们的,怪我们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就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受苦。”丈夫想说服我。见我不语,他大概想增加说服力,居然以我为例了,他说:“想想自己,你难道不是个现成的例子吗?你忍心你所受的苦难再次降临到孩子身上吗?”
他的话像把刀子扎透了我的心,那个下午大概是我自从知道怀孕之后最脆弱最无助的一刻。一个自身生存都很艰难的女人,难道真的没有资格做母亲吗?我万念俱灰,在那一刻我想到了死。死的念头一经冒出就难以自控,我立即回到房间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往自己的左手腕上使劲割了下去,顿时血就汨汨地冒了出来。
那次我没死成,要不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孩子了。那天我被救回来了。丈夫抱着我哭着跟我说,我们把孩子生下来吧,我们要这个孩子,就算他是畸形的他是残疾的,我们也要他啊,也好好养活他。
怀胎十月对每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很不方便很难熬的。而对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来说,更是一个特别艰难的过程。我坐在轮椅上,腆着日渐隆起的大肚子干着家务活,特别的累。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看到自己的肚子,实在是又焦急又担心。好在孩子给了我安慰,他在我体内一动一动的,感觉他非常健壮,长大了没准会是个优秀的运动员呢。我期待着孩子将来能弥补我的残缺和遗憾。
临盆的日子即将来临,我对负责手术的医生说:“你是第一个抱起孩子的人,如果你发现孩子有什么不健康,就不要了,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就真能下得了那狠心吗?”医生很惊讶,问我。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因为常年坐姿不好,我的脊柱已经弯曲得很严重,麻醉的时候不能进行正常的腰麻,只能做表皮局部麻醉,所以整个剖宫产过程我都得忍受巨大的疼痛,我几乎从没停歇地叫喊。我感觉到自己要死了,只有一个信念,死也要把孩子生下来,要不然自己就死得毫无价值。
不知怎么回事,痛苦让我清醒过来,我很为自己想“扼杀不健康的孩子”的念头而羞愧。趁着还有意识,我赶紧对医生叫道:“不管是好是坏,孩子我都要!”
医生说:“放心,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的。”
孩子出生了,我听到“哇”的一声啼哭,整个人的意识已经模糊了,迷迷糊糊里我没忘记问:“他健康吗?”
模糊中我听到医生说:“很健康……”后面的我已经听不到了,听到“健康”两个字,我全身的疼痛都退去了,所有绷紧的神经也都在刹那间放松了。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当麻醉的药力过去后,我醒了过来。他们把孩子抱到我面前,我知道我真的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时,我终于忍不住哭了……
(林旻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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