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01月0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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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情至性  
 



    他为所有的痛苦和深情找到了一种形式,一种凄美的形式,词的形式。他用词来整理生命中的忧伤,就像受伤的天鹅一边流泪,一边不忘梳理自己的羽毛,保持优雅的姿态。每一根羽毛都是一首词。

    他就是康熙大帝的御前侍卫,权臣明珠之子———纳兰性德。他善骑射,好读书,以小令见长,堪称文武双全。

    在别人眼里,他位高权重,终日陪伴在皇帝的身边,宝马香车,锦衣玉食,可谓占尽了风光和荣耀。可是,随王伴驾在“翡翠丛中,鹅黄队里”的纳兰性德向往的是人格独立、自由自在的平民生活。他厚厚的铠甲里面跳动的是一颗生来就忧郁深刻向往自由的心灵。

    他厌恶皇家园林里金丝笼般的生活。

    他向往的生活纯粹而又简单:有爱妻朝夕相伴;有朋友经常往来;笑看花开花落,坐看云卷云舒。这种宁静致远闲云野鹤似的生活,他虽心向往之,却死也未能至。

    他想游离于官场与功名之外,曾言:“仆亦本狂士,富贵轻鸿毛。”视权势如敝履。但是,命运的缰绳却套牢了他。他叹自己错为人间富贵花。他不得不成为康熙手中的一颗棋子,不得不充当御座前的一个小摆设。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他心痛自己宝贵的生命如水流逝。他犹如被投进一部旋转的、庞大的而又残酷的机器,被挟裹着,搅拌着,失去了生命中本应有的欢娱,失去了精神的自由和人格的独立。每天转动挤压出的都是无法言说的郁闷和痛苦。他为忧伤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这就是词。当康熙得意地指点江山、顾盼流连时,他的心灵却是忧郁惆怅而又孤独寂寞的。“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他凝视山林中的落叶就想到一片树叶与一株树的全过程,他凝听风雪中的一声鸟啼,就意识到了自然与人类的联袂。他在梦想与现实的悖论里生活着,忧伤而苦闷。他的词中弥漫着苍苍茫茫的无边无际的感伤。

    惟一能慰藉他斑斑伤痕的心灵的是他的爱妻。在浪荡公子们声色犬马流连于秦楼楚馆的时候,纳兰性德在自家的庭院内与结发妻子“赌书消得泼茶香”。《饮水词》如初日芙蓉、晓风杨柳的姿影,明丽娇美;又如出谷春莺、天边云雀的鸣声,曼妙清新。描绘了他与妻子相伴时的良辰美景。可惜,婚后三年,他就写赋悼亡了。“无奈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燕在人亡,往昔他与爱妻的喃喃细语旖旎柔情,已如梦幻一般消失了。睹燕思人,一片凄清。“若是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纳兰性德把眼前的月光幻想成了日思夜想的爱人,铺洒一地清辉陪伴着他。他的身边并不缺少爱他的佳人,但他的心纯净如初,只能容得下那一个人。纳兰性德走的时候,正是繁花似锦的春天。我想,他一定是想趁着月夕花晨与爱妻团聚,弹琴赋诗,在另一个世界中相亲相爱。他把自己还给了自己。两只脱蛹而出的蝶飞出了壁垒森严的宫殿。他们在青山绿水间双憩双飞。

    纳兰性德的词,字字含情,真挚动人。读他的词如同见他的人。他的词就像一朵朵梅花,于飞雪中散发着冷艳的馨香。他在无奈的岁月中诉说着他的无奈。他的词虽静卧在历史的深处,却能经受住时光长河的淘洗。三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从词中见出的是人的精神,人的性灵。历史只会淹没一切琐屑的、不足挂齿的污泥尘埃,而一切人性的光芒都不会被淹没。

    1685年的春天,葬送了一个出色的词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写的人。三百多年过去了,有人还在捧读《纳兰词》,譬如我。打开《纳兰词》,你会明白什么叫做对生命本质的热爱与追求,什么叫做至情至性。

    □张佐香(江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