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百姓所谓吃早茶,有如内地人家吃早点,并非仅是清茶一杯,了无其他裹腹之物。而且早点在前,清茶在后,全然不同于内地人家先以早点填饱肠胃,再以清茶滋润口舌。对此,葛兆光先生在《文人吃茶》中有着如此感慨:“粤乡茶馆气味浓郁,肉包子甜点心小麦烧外加肉粥皮蛋香气袭人,美味固然美味,却不清。更何况在香瓜子、花生米、小点心、一氧化碳的左右夹攻下,茶成了配角,名曰吃茶,茶却成了点缀,成了漱口水或清肠汤。”
不知被广东人当作“漱口水”或“清肠汤”的,是千儿八百一斤的“碧螺春”,或是一斤八九千上万元的“君山银针”,还是至少也得清明前后头道摘来一旗一枪嫩绿的“西湖龙井”?但我想,无论什么茶,倘若只能当作解油腻助消化的“漱口水”或“清肠汤”,又有什么样的茶气,又有什么样的禅意呢?
是啊,吃早点便是吃早点,干嘛非得赔上一壶或几杯清茶呢?这样的茶,能有清香可口之妙吗?这样吃茶,能有清爽通气之感么?恐怕有如鲸吸长虹,牛饮三江吧,且不说茶禅之趣不可得,便是清闲之悠也难寻。
对于人海茫茫、来去匆匆的广东人而言,吃早茶也未必清静悠闲得了。要知道,闲则静,静则定,对清茶而思,啜茶叶而神清,于是心底渐生出一种悠然自在的恬怡之情来。此般境地,恰如宋人释德洪《山居》所云:“深谷清泉白石,空斋斐几明窗,饭罢一瓯春露,梦成风雨翻江。”
清泉白石无处寻,一瓯春露入口逝,早点之后,以茶当水而“解荤腥,涤齿颊”的广东人,恐怕很难因此而体验得到知堂老人在《吃茶》里所言的那种妙境了:“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周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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