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02月2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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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居田园的乡土作家——访著名老作家克非先生  
 



    到上海,拜望了著名老作家李良杰,当谈到他所熟识的四川作家时,李良杰脱口而出:如果就生活底子的厚实和知识的渊博来说,他最为崇拜的是克非先生。老作家希望我在文学创作上去拜克非先生为师,并热情地为我写了封引荐信。

    拜访克非先生,并非易事。这位曾为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享受国务院专家津贴的著名作家并未住在成都,而是蛰居于远在绵阳的一个乡村里。记得初访克非先生是在一个初秋的下午。当我冒雨寻至克非先生的农家小院时,刚一敲门,便招来一阵狗吠声。透过门上的缝隙,我看见,院中正在狂叫乱跳的狗十分高大,样亦凶猛。慌乱之中,我便直呼“克非”其名。旋即,听到有人应了一声,也没问我是谁,又听他大声说道:“你等一下,我先把狗关起来,以免被咬。”

    我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克非先生家的院门竟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门前还长长短短的吊着好几条青青绿绿的丝瓜呢。一派川西农家小院的景象。

    门启处,眼前久仰的老作家,拄一竹制拐杖,着一川西农民常见的平脚短裤,像是自做的。老人趿拉着一双黑色布鞋,那脚后跟早已将鞋帮踩扁,权作拖鞋在用了。与门前的小景一样,走出来的也是一位朴实的川西老农。

    “文革”时期问世的长篇巨著《春潮急》,一时洛阳纸贵

    与作家交谈,最能引其兴趣的,多半还是他的作品吧?稍事寒暄,我便将话题引向了克非先生的成名作———长篇小说《春潮急》。

    果然,一触及这一话题,克非先生就显得激动起来:《春潮急》当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首版就印了21万册,在上海一面世,人们排着长队争相购买,竟然在半天时间里,就被抢购一空了。简直是个奇迹!因此《春潮急》出版的当年就被大量加印,一版再版。同时,农村读物出版社还有全国各地的出版社也不知翻印了多少册,大概至少也该有好几百万册吧!可是直到今天,我却连本样书也没见到呢!

    说到这里,克非先生叹息道:“文革”时期,是不讲什么知识产权的。

    说到知识产权,我突然想起曾听李良杰先生说过,克非先生是“文革”之中全国最早拿到稿费的作家。当时万分激动的克非先生不仅给李良杰先生送了一份厚礼,还请他到上海的一家大饭店好好吃了一顿呢!于是我便提及此事。

    克非先生回忆说,当时与我同时拿到稿费的还有一位作家。转而又说,但是给我那五千元稿费是远远不够的。《春潮急》一套两卷,共有80多万字呢!不算版税,那稿费至少也应该给我五万块吧?如果再加上再版和各地翻印的书,那就差得更远了。而我的这本书却让出版社赚大钱了,完全可以盖一栋大楼了。那时盖大楼要不了多少钱的……

    克非先生哈哈一笑,接着又道:《春潮急》是于“文革”当中的1974年问世的,很多读者都以为我的这本书是在“文革”期间写的。其实早在1956年我就开始笔写《春潮急》了,到1959年便写完了初稿。后来,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小样都印出来了,这时“文革”突然爆发,就耽搁下来了。这也正是我之所以能够在“文革”当中还能拿到稿费的原因。当时有个规定,以标志“文革”的“五·一六”通知为界限,凡是此前已在出版社印出小样的书稿,可以给作者补发一定的稿费。我的这本书虽然受到了“文革”的影响,但是上海方面却坚持认为《春潮急》是一部难得的好书,就紧紧抓住不放了。然而,在那种极其特殊的政治气候和环境中,却坚决要求我去修改。这一改就改得我好苦啊!整整在上海改了一年多的时间。原来的书稿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但在当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虽然不过只改掉了五万多字,又重写了五万多字。但却大大违背我的的初衷和意愿,所以改起来也是相当艰难和恼火的。有好几次我都忍无可忍,要打道回府,不想出这本书了。当时《春潮急》的责任编辑是邹韬奋先生的女儿,是位很好的同志,我最后还是禁不住她和上海朋友们的苦苦相劝,结果书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我注意到,克非先生所写的这部有着浓郁生活气息,描写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川西北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尽管其中有着一些无法抹去的“文革”印痕,但在这段极其特殊的中国文学史中,却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许多不同版本的《中国当代文学史》都给予《春潮急》以极高的评价,称其为“文革”时期出版的具有较高艺术价值的长篇小说。难怪当年《春潮急》会成为一部深受群众喜爱的畅销书,以至于一时洛阳纸贵呢!

    “文革”期间,我在安徽的一家农场当知青时,曾经辗转托人买来一套《春潮急》,爱不释手。刚读完上卷,就被农场的其他知青借去轮流传看,后来竟传得无影无踪了。当时有好几位知青,求我帮购《春潮急》。他们除了情愿拿出高于书价一倍甚至数倍的书款外,还情愿搭上在那个年代里十分紧缺的烟票和酒票呢!

    当我把这段经历告诉克非先生后,先生却道:出现那种现象,也不完全是因为我的书写的好吧?恐怕还与那个年代里人们无书可读也有关系吧?有位华侨来看我时,也曾对我说过这样一件事。说有不少海外华人也非常喜爱《春潮急》,还曾联名将这部小说向诺贝尔文学奖评委推荐提名呢。当然,靠这些人的推荐提名肯定是不会作数的。说到这里,克非先生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写了一辈子农村和农民,现在也离不开农村和农民了”

    雨后初晴,农家小院愈发显出浓浓绿意,满目青翠。满院散发着淡淡的花草芳香,微风佛来,和着田园泥土那特有的气息,沁人肺腑。这安宁的农家小院,又不由得触动了我的一个话题:许许多多成名或未成名的作家,总是想方设法地往大大小小的城市靠近。而眼前的这位早在1979年就成为专业作家的克非先生,为何逆向而动,反由城里迁居到农村来了呢?

    “我早在1985年就把全家搬到农村来了,那年我才55岁,这在当时许多人都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事。”克非先生缓缓地说道:直到现在,有关部门和一些朋友还在劝我搬回城里去住呢。但我早已习惯农村生活,也打算在农村老此一生了。我写了一辈子农村和农民,现在也离不开农村和农民了。其实我自己也是生于四川眉山农村的,自然也是长于农村的。后来虽然户口进了城,编制也在领导机关,但我仍然还是喜欢到农村去蹲点的。就是在成为专业作家之后,我还去剑阁山区挂职蹲点,而且一去就是10年呢!所以我对农村是很熟悉的,对农民也是很有感情的。我到农村定居,倒也不完全是为了体验生活,主要还是想图个清静,少些干扰,多有一些自己的时间。如今我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几个月就能写出来了。因为我的生活很有规律呀,每天上午看书读报,或者出去散步、钓鱼。午睡起来写作,晚上继续写作……

    想来正是得益于这安宁闲适的乡居生活吧,年已七十又七的克非先生始终保持着极其旺盛的创作活力。归居田园二十余年来,笔耕不辍。他除了一往情深地继续写着短篇、中篇和长篇的乡村小说外,还半道出家,以独特的视角和思考,另辟蹊径地潜心研究起《红楼梦》和《三国演义》来,且收获颇丰。近年来,居然陆续出版了《闲读三国乱弹

    古今》、《红楼雾障》、《红楼末路》等学术著作。其中,由重庆出版社出版的近40万字的《红楼末路》,

    还在2006年间荣获了“四川文学奖”呢……

    那天临别时,克非先生让我给他留个电话,我未带笔,于是老人就去找笔。找了许久,找出一支旧式钢笔,却写不出字来。老人拿到院中甩了几下,仍然写不出字来。克非先生笑道:“我早就用电脑写作了,这些笔都很久不用了。现在接到全国各地许多朋友的来信,我又觉得用电脑回信不礼貌,就干脆不回信了。等到春节,就一下打它几十个电话,道歉、拜年。说罢,老人又去找笔,竟寻来一支儿童画画用的笔,方才了事。

    克非先生一再感谢我大老远的专程前来看他,坚持要送我上车。汽车驶出老远,我回头一看,老人还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呢。

     □本报专稿 □金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