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打工者的自述


  “我到西安打工已整整十年。我流过泪、流过血,我刻苦自学取得了法律专业的大学文凭,但我仍干着收废品的行当……”
  
  □李军/述 东山/记
  1970年,我出生在商州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我们家弟兄三个,两个哥哥都早早当了农民。因为我念书的成绩还不错,父母就一直供我到高中毕业,而我却没能考上大学。
  1990年春天,我怀着希望和憧憬开始走上打工之路。阳光下刺眼的鲜血从我们那里出来的,大多都在城里干搬运工之类的力气活,我也随着几个老乡背着行李卷,到省城西安的一个建筑工地当了民工。白天搬砖、搬木头、扛水泥;晚上透风漏雨的简易工棚里,两个破纸箱子叠在一起就是我的床。这些,我把它看成是对自己意志的磨练,我默默忍耐着。然而,几个月后,一幕可怕的场景,摧毁 了我那尚未磨练坚强的意志。那是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和几个人拆一幢两层的旧房。房子是砖木结构的,有的木头已经腐烂了。有三个人在房顶上拆,我和另一人在下面把拆下的木头搬到一边摆放整齐。拆到一半时,失去支撑的残垣断壁突然垮塌下来,几声惨叫淹没在房屋倒塌的闷响和腾起的尘土里。当四面赶来的人们把受伤的工友从废墟中拖出来时,我才从懵然无知中惊醒,赶紧拉来一辆架子车,让受伤的工友躺下往医院跑。后来的几天,经常能听到包工头狠狠地骂:“你们这些狗日的,干活不小心,摔死了你们不要紧,我得赔多少钱呢?”夜晚来临,劳累了一天我总是难以入睡。工友们如落叶般飘零的身体,阳光下刺眼的鲜血在我眼前不断闪现,我无法面对。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这个地方。这天我想起了“三毛”我在大街上转了一天,晚上睡在一家最便宜的旅馆里。旅馆白天是浴池,晚上改做旅馆。就这也是我离家后睡得最舒服的一个晚上。我数着口袋里的钱,算计着必须在多少天内再找一份工作。这天,正在劳务市场转悠,一位中年人叫住我:“你在人多的地方替我发宣传单,发一天,给你一天的钱。”一看,是保健品的广告,我点头答应了。第一天过去了,我发出了厚厚几摞传单,天黑时我如数拿到了报酬。第二 天正当我干得起劲时,突然一阵骚乱,旁边几个摆摊的像被风刮跑了似的,转眼就不见了。我刚一愣神,就被几个壮汉揪住。等我弄明白是因为这地方不许摆摊、设点、散发广告时,他们又说要罚款。我只能连连认错,并叔长叔短的叫着他们。可能是他们觉得我实在没什么油水,其中一个说:“这小子可能真没钱,不如我们给他发一点吧。”就在我莫名其妙时,雨点般的巴掌和脚头落在我的脸上、身上。他们打够了之后,终于发出赦免令:“滚吧!滚远点,再让我们看见,踹死你!”我擦了擦脸上的血,拍掉身上的脚印,感觉就像“三毛流浪记”。我有了苦命的媳妇后来,我又到了一个搬家公司,活比在建筑工地轻松,也安全多了,但让我不能忍受的是老板娘那张嘴,只要我们稍稍不合她的意,就会招来谩骂,有时简直就是破口大骂,末了总要加上一句:“谁不想干了就趁早滚蛋,现在这世上,两条腿的猪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到西安打工的头两年,我就在这样的处境里接受着肉体和精神的磨练。直到
  1993年春节后,我终于经老乡介绍到了一家大公司的仓库里当搬运工。吃住的条件也比较好。在这里,我过了一段比较舒心的日子,也能往家里寄一些钱了。
  1993年的夏天,我中学同学小莉突然来仓库找到我。向 我哭诉家里逼她嫁给县城里一个30多岁的男人,据说是一个科长,离了婚,还想再找一个年轻的。在我们乡下,县城里的科长可是大人物。小莉的父母恨不能马上成了这门亲事。小莉死活不同意,被逼无奈只好偷偷跑出来找我。我俩在学校关系很好,双方都有点意思,只是乡下人保守,双方都没挑明。既然她今天来找我,我当然要义无返顾地娶她。我回到村里向她父母提亲,她的父母不但坚决反对,而且还要抓她回去成亲,我匆匆返回西安。小莉坚定地告诉我,宁可受苦,也要跟我在一起。我们在仓库的一个角落,用木板、纸箱和塑料布搭起了一个不足八平米的屋子,算是我们的新房。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小窝,我们竟然一住就是七年。
  1994年秋天,媳妇要生孩子了。因我们没有正式手续,也没有足够的钱,医院不让住,我们只好像在老家一样,自己接生。我准备了一把剪子和一些必须的东西。那个难忘的早上,一个男孩总算生出来了。一岁时儿子死了都说乡下人身子结实,这话不假,就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我那儿子竟长的白白胖胖,很招人喜爱,仓库里的人都爱抱抱他,逗他玩。大家都喜欢叫他小宝,就在小宝一岁时,他一连咳嗽了几天也不见好。大夫检查后说要打吊针,我们本想只买点药,可又怕把孩子的病 耽误了。打上吊针不久,孩子就不停哭闹、挣扎,脸胀的通红。去找护士,护士说:“你先走,我一会去看。”没过几分钟,孩子的脸变成了紫色,呼吸也急促了。我再次跑去告诉护士,护士一听,也紧张了,立即随我到病房,一看这情况,吓坏了,赶紧拔出针。不一会,来了好几个大夫对小宝进行抢救直到深夜。可是,小宝还是死了。我找他们评理,没有结果。我和妻子抱着依然白白胖胖却停止了呼吸的儿子,在茫茫的夜色中哭一阵、走一阵。天快亮时,在城墙下的一块草地上,我用手挖了一个浅浅的小坑,把小宝用衣服包了包,埋在了草地里。回到仓库,大伙都气愤不过,要去医院讨个说法。仓库的陈师傅带着我又找到医院,医院的大夫态度变得很强硬。他们拿出一份病历,说我儿子来医院时就有心脏病,他们是下了病危通知的等等……与他们吵了一天也没有结果。就这样,小宝死了,变成了城墙下的青青绿草。学法律我要当律师在西安打工,我尝遍了各种辛酸苦辣,经受了来自各方面的打击。对于这些,除了默默忍受,毫无还手之力。常看报纸、电视上讲,要拿起法律武器来维护自身的权利。可法律这个武器,仿佛就像关云长那把82斤重的大刀,我们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弱小者根本就拿不动,也不会使。这时,我深 深地体会到必须提高自身素质,才能增强抵御各种风险的能力。
  1995年起,我加入了自学考试的队伍,选择了法律专业。我要当一名律师,既能保护自己,也想为我们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工友们做些事情。
  到1998年,我取得了大专文凭,但这远远不够,离当一名律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目前,我仍然在仓库当搬运工,但由于这两年仓库的活也少,我与妻不得不又利用空闲时间去收废品,维持我上学的费用和一家开支。每天晚上,当我收拾干净利落,穿上唯一的那件还算像样的衣服,坐在补习班的教室时,我坚信不远的将来,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律师,为我们这群容易受伤害的弱者做些事情。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