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庆 多少沧桑多少俯仰之间的命运变化都在其中了。
知青大返城倏忽间就30年了,当初分到我们那个车队的“老三届”一个电话,邀我参加他们的纪念联谊活动,地点选在青城山脚下的一
处花园宾馆。我非知青。比起那一茬“老三届”,整整就大了一圈年轮,彼此的情况也并不相同。他们当年离开校园“闹革命”,“杀”向社会充当“天兵天将”,很是威风了一阵子;而我几乎还未离开学校,便已暗中被打入另册,从此多少年只得去夹紧尾巴做二等公民。但从大处说,我们又同是在想读书、能读书也该读书的大好时光,被扭曲的政治中断了学业。乃至日后进入社会,除了认得几个字,都再无一技之长。尤其到了深化改革的90年代,这种先天不足带来的生存困惑更是日甚一日,不少人还得去面对又一场新的时代冲击:下岗待业、提前退养……青春未曾开出绚丽的花,却已结成苦涩之果。这就是大家作为同一辈人身世同感的相似了。 再从小处说,当年几十名知青的来到,一改车队沉闷闭塞的风气,对我这个所谓“异端”,他们并未白眼相加,明显的善意,使我在茕茕独处中倍感暖意和慰藉。如此,我当然没有理由见外,不去欣然赴约与大伙聚上一聚。两天的联谊策划看得出煞费了苦心。单是把原先两个毗邻车队的百名知青通知到,再组织来这风光宜人的所在“开会”,便已是个复杂工程。宾馆门楣迎客的大横标,签到的巨幅旗形红布、数十米长的盘龙爆竹,人人戴礼花,个个发纪念品……联谊会场更是花团
锦簇,五色缤纷。节目自演、有奖竞猜、即兴发言、派对舞会、卡拉OK、集体游戏、品茶聊天……一切应有之义都给搅弄得激情澎湃、轰轰烈烈。当年忽喇喇一片下乡去,又哗啦啦一片回城来,而后聚聚散散、离离合合又是30年!有的彼此间也是十年八载未谋一面,乍相逢,喜相认,一派笑声一句不约而同的感叹:“都老了!” 这岁月好强大啊!但强大的岁月也有它弱小的一面。过去现在,人,总还是那个人,德性还是那德性。当年争演阿庆嫂的桂花还是追风赶潮拼命时尚,一身露脐装就来“闪亮登场”;性喜谐谑的“康大叔”还是嘴不饶人,一见面就提醒她“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要多保暖唷”;广结人缘的“焦林”还是人缘处处,握手碰杯高居榜首;一拨乐做义工的知嫂还是勇挑重担揽了会务,颠前跑后虽累犹喜;几位美女当然是徐娘老矣确还也风韵犹存,依稀当年……人的一些基本面,往往又是难以改变的,岁月也无可奈何了。自然,几个一贯不参加此类活动的还是照样缺席,几个早从大家视线中蒸发的还是不知去向……每个人推着自己的年轮走自己的路,或者鲜花,或者泥泞,命运的顾盼必定又不会相同。大致不难看出,当初那些思想开阔活跃、交往比较广泛的,今天更多地得风得雨。 活法虽各有不同,但此时此
地众生平等、尊卑同一,于这春深似海的人间四月天风景绝佳处,一起去努力反刍那命运共同体的人生四月花季。很多往事虽如粒粒青青的草莓,微甜而厚酸地沁上心头,但记忆终归是永远如一地美丽……闲瞌牙间,不经意中又得来这样的统计数据:当初车队的43名知青,已亡故3人,仍在原车队上班的也仅3人;三分之一已彻底调出本系统,三分之一则已提前退休退养……数据不免枯燥,数字又往往很说明问题,多少沧桑多少俯仰之间的命运变化都在那其中了。30年河东30年河西,30年呐!从20岁到50岁,人生的华彩乐章多半已随着知天命而曲终。曲终人未散,还能期许第二个30年么?能。科技日新月异,人寿80应是今后的生命常态了。再约30年,他们将还有机会,透过再一次的30年风尘,去遥遥打望自己的那一方“广阔天地”和那一段不凋的岁月。然后,作为现代中国衍生的一个特殊群体,整体性地退出历史舞台,把“知青”这样一个颇为特异的社会符号永存史档,留给无穷无尽的未来去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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