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习俗,嫁出门的女儿要回娘家送节。一年有三节:春节、端午和中秋。春节送大鲢鱼、肋条肉、洋河大曲和四包茶食(京枣、桃酥、麻饼、沙琪玛),端午节把茶食换成了二斤白砂糖。中秋节呢?茶食和白糖又变成了两摞五仁月饼。如果是“毛脚”女婿上门,礼盒中还得另外多出两条饱满水灵的连枝藕。
一
中秋是佳节,佳节祈佳偶。我那时候年纪尚小,思量不到中秋节的藕寓意着“佳偶天成”“团团圆圆”的美好祝福,只为即将吃到喷香酥脆的藕饼而欢喜不已。
中秋节的藕饼应该是我们那里的一道小吃,藕饼不难做,洗净的莲藕去掉头尾,切成不厚不薄的圆片,圆片中间开一道夹馅子的口子。馅子有纯肉的,也有加了韭菜和豆角的肉沫。夹好肉馅的藕片在面粉糊糊里打个滚,下油锅炸至两面焦黄。为了使包裹着藕片的外皮松脆些,奶奶调面粉糊时一定要打两三个鸡蛋。刚出锅的藕饼黄灿灿的,藕片脆甜,肉馅鲜美,我一口气能吃七八个。
中秋节的主要环节是团聚。奶奶有六个嫁在周边村庄的女儿,六个女儿拉家带口,一起来是个庞大的群体,宽松的院落一下子被人和自行车填满了。姑父们凑成一堆抽烟、聊天,姑姑们则拥簇在奶奶四周帮忙杀鱼、择菜、洗洗涮涮。爷爷的脸上堆满了笑,满眼慈爱地望着泥鳅一般在屋前屋后乱窜的孩子们。鱼和肉的香味交替着从厨房里飘出来。
不光是我们家,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都一样,每家每户的香味儿汇总在一起。你每到一个地方,都像是被诱人的香气牵着鼻子在走。
二
吃过午饭,姑姑们收拾锅碗瓢盆,被老酒滋润得两颊红彤彤的姑父们继续摆龙门阵,奶奶扛着耙子挎起篮子出门,身后呼啦啦地吊着一大串的孩子。中秋的晚上要吃煮花生,我们要去两里路外的如海河边的沙地里淘花生呢。
爷爷早早地把院中的空地打扫干净,晚饭桌安在院子的正中央。桂花的香气隐隐约约,夜空明净而高远,月亮又大又圆,仿佛用力踮起脚尖,就能触手可及。大人轻手轻脚地剥着热乎乎的煮花生,轻声轻气地说着话,时不时地仰起脖子望一眼头顶的明月,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奶奶把月亮叫做“月亮粑粑”,她对着月亮粑粑作势比划了几下,津津有味地咂咂嘴,说:“啊!味道真不错,像五仁月饼一样好吃。”
五仁月饼的皮油光光的,酥酥的,咬一口,不停地往下掉屑子。月饼馅杂七杂八,齁甜齁甜的。姑姑们送来的五仁月饼,奶奶收一半,另一半作为给外孙外孙女的回礼,依旧让姑姑们带走。
三
寡言少语的爷爷难得地给我们讲起了月亮的故事,月亮里有一座华美的月宫,月宫里有一棵茂盛的月桂树,美丽的嫦娥站在月桂树下,怀抱着一只白兔。我们一下子来劲了:既然月亮看上去就在不远的前方,为什么不去月亮上面坐一坐呢?
小孩子们披着水一样柔和的月光,沿着门前的小路向着村外的田野进发。可是,我们沮丧地发现,无论我们走得多快多慢,月亮始终和我们保持着同等的距离。我们一迈步,月亮就跟着动起来。我们故意停在原地,月亮也会及时地稳住。我们不得不打消了登上月宫的念头,拍着手对着月亮唱起来:“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光阴荏苒,当年追着月亮奔跑的我已步入中年。远嫁异乡,少了亲人们的相伴,中秋节与其他任何一个日子似乎没有区别。静悄悄的小山村,我一个人端坐在小溪边,遥望着翡翠一般剔透的月亮,胸中奔涌着无限的感慨,却又无法精准地表达。人在大美的事物面前是何其的渺小,何其的词穷。孩子托着一个月饼,和邻居家的小伙伴在村路上蹦蹦跳跳,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我知道,此刻的月亮一定还是我童年时歌唱过的那个月亮,无论我离开多久,无论我身处何方,只要抬首仰望,它静美婉转的光芒就会划过璀璨的星空,悄然抵达我的心间。(陈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