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东北松嫩平原腹地,垦荒建县时,依序从《千字文》里择字给村镇命名,是全国唯一一个把千字文写在大地上的县。县域内无山川丘陵森林,一马平川,称乾安台地,属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四季分明。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冬天是最有趣儿的。
一
冬天,当阴云从远方缓缓移来,低低地压在地面,天空逐渐变得混沌、黑暗之时,家家忙着担水抱柴、关门闭户,厉声呼唤孩子回家,把家畜赶进圈里——暴风雪就要来了。没过多久,先是树枝摇动,敲叩门窗,再是尘土飞扬,飞沙走石。风如奔腾的万马,横冲直撞;雪如撕碎的棉絮,纷纷扬扬。风雪咆哮、盘旋、飞腾,搅得周天寒彻……
等一切复归平静,房前屋后都是雪,有时连房门也打不开。推开房门,只见由风雪创造的大写意山水图连绵起伏,气象万千,一切银装素裹,晶莹剔透。
本来在这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时节,应该老老实实猫冬的,但孩子们不怕冷,依然在冰天雪地里跑来跑去,嬉笑追逐,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快乐。
那时,我最喜欢的运动是滑冰。大约从小学开始,学校年年冬天都自造冰场——在运动场划出一块地,用土夯起两尺高的围墙,一个长约百米的冰场便有了雏形;每天放学前,体育老师领着学生担水,把水浇在围墙里。学校没有那么多水桶,学生就自带水桶,浇个三五回,冰有半尺来厚,就可以滑了。
二
滑冰得有冰鞋,但冰鞋很贵,相当于大学毕业生一个月的工资,我买不起,只能穿简易的土冰鞋。我不知道这种土冰鞋是谁发明的,严格来说,这也不是冰鞋,只是焊在铁架子上的冰刀,由铁匠铺的铁匠打造,很重,一对有十来斤。穿土冰鞋时,要用细麻绳把它绑在棉鞋下面。如果刀刃不快,就用钢锉打磨一番,使之光滑锋利,以减少摩擦力,提升速度。虽然土冰鞋笨重、落后,照样两脚生风,引来无数羡慕的眼睛。
我们学校只有体育老师拥有一双真正的冰鞋,估计这样的冰鞋,全县也没有几双。每当体育老师背着亮晶晶的冰鞋回家,我们就跟在后面看,怎么也看不够……
上中学那会儿,体育课增加了冰球项目,但我们没有球刀和护具,甚至连冰球杆都是自己用木头做的。尽管条件简陋,但球场上总是热火朝天,队员们个个意气风发,猛打猛冲,奋勇争先。
三
至于那些没上学的孩子,他们在冰上玩儿的花样更多。最常见的就是打滑出溜——找一处平整的上高下低的冰面,紧跑几步,两脚并拢,身体或站立或下蹲,能滑十几米,速度极快。打滑出溜的姿势很多,如猴子摘桃,饿狼扑食,小羊吃奶,老虎下山,老太太钻被窝等。
其次是自制冰车。冰车有两种,最简单的是找几根木棍,用绳子扎成平面,前面用铁丝弄个拉环,再放些枯草,涂上泥,冻实后浇水,这样就做成一个与冰面接触的圆形冰坨。这种冰车的缺点是笨重,得两个人轮换着坐车、拉车;一个人玩的话,只能将冰车放到地势较高处,从上往下滑。不过它也有优点,结实耐用,能玩一整个冬天。另一种冰车是用木头钉一个正方形或长方形的、高约半尺的架子,下面有两条横梁,横梁上各镶一条打磨光滑的粗铁丝,还要配两条滑雪杖状的冰钎子。人坐在木架上,用冰钎子支撑冰面向前或向后,轻便灵活速度快,既可以一个人玩,也可以组队玩。
还有打冰猴(学名陀螺)、打雪仗、堆雪人、盖冰屋、追野兔……有趣的事儿多了去了,说不完。
离家几十年,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听说故乡的风雪比以前小多了,那冰天雪地中的快乐是否还像过去那样? (陈喜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