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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B03版 家周刊·品味
·父亲的“演员生涯”
·母亲的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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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03 家周刊·品味 2022年03月31日 星期四

母亲的鼾歌



    

  母亲的鼾歌,对于儿子来说,仍然是一支催眠曲。在我的记忆里,她的鼾声也是生活的“晴雨表”。
  我四岁丧父,母亲带着年幼的我,开始了女人最不幸的生活。我没有看见过她的眼泪,却听到过她在我耳畔哼唱的摇篮曲。那时,外面的风正摇晃着冀东平原上的小屋,树梢像童话中的怪老人,发出尖锐而又凄厉的声响,我却在母亲古老的童谣中闭上了眼睛,到童年的梦境中去遨游。
  我十几岁时到北京求学。为了交付学费,母亲远离家乡到我学校附近的一家富户当保姆。当我坐在课堂里学习的时候,我的母亲,正汗流浃背地洗着一件件脏衣裳。母亲做梦也想不到,她用汗水供养的儿子,因为在代数课上常常偷看小说,而成为寥寥几个留级学生中的一个。
  她没有为此垂泪,也没有过多地责备我……独自一人,支撑着苦难的重压,在命运的匆匆小路上,默默地走着她无尽的长途。常常是我还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小说,她就睡着了,睡得恬静安详。清楚记得,那时的母亲,从不打鼾。
  那一年,因为生活的变故我寄住在通县的叔叔家,母亲只能独自返回故里了。十六岁的我,在一个飘着零星小雪的冬晨,送她到十字街头。她用手抚去飘落在我头上的雪花:“你要好好用功,像你爸爸那样。”
  在这离别的瞬间,我第一次感到母亲的可贵。从这天起,我开始发奋地读书,如饥似渴地学习。1950年秋天,我背着行囊离开通州,到北京师范学校报到后,马上给她寄了一封信。第一个寒假,我就迫不及待地回故乡去探望母亲。
  夜深人静时,我和分别两年多的母亲躺在热炕上,说着母子连心的话儿:“妈妈,我让您受苦了。”
  母亲则笑道:“没有又留级吧?”显然,我那年留级的事情,给她心灵上留下了伤疤。
  “不但没留级,我还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呢。”我拿出刊登我处女作的报纸,递给她。她小心地接过来,把油灯挑得亮了一些,从炕上半翘起身子,激动而神往地凝视着那密密麻麻的铅字。
  “妈妈,您把报纸拿倒了。”她也笑了。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欣慰的微笑。从心底漾起的笑容,浮上了嘴角眉梢。
  她是带着微笑睡去的。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充满了酸楚之感。特别是在静夜里,听见她轻轻的鼾声,我无声地哭了……
  我毕业后到北京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把母亲接进北京。她几乎夜夜都发出微微的鼾声。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一种心理上的条件反射,似乎只有听到母亲的鼾声,我才能睡得更踏实,连梦境也仿佛随着她的鼾歌,变得更为绚丽。 (从维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