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生活
　　老曹今年57岁，是我老家的一个木匠。老曹做木工活是传统手工，我妈家的老衣柜、樟木箱子、洗脸架都是曹木匠做的，如今已裹了一层厚厚的包浆，我妈一直舍不得扔掉。
　　曹木匠十多年前进城居住，进城后还做了两三年木工活，但城里家庭大都是找批发厂家定制家具，他很快便失业了。老曹是个热心肠，楼上楼下谁家里有修修补补的事儿，只要一声招呼，他就去了。
　　曹木匠同我家关系不错，他跟我推心置腹地谈过。他妻子患了类风湿，养老钱得自己攒着才安全，就想着以后尽量不给孩子添麻烦。曹木匠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研究生毕业以后在珠海工作，小儿子在城里一家银行当保安。每次去那家银行办事，老曹那憨厚温吞的小儿子都要抬起右手给我敬礼。
　　最近，老曹的忧虑突然加重了，他把遇到的难事告诉了我。那天，老曹的大儿子突然打电话给他：“爸，您先借我20万元，我想换一套房。”老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以为我是摇钱树啊，你弟弟当保安，一个月只有两三千块钱工资，我还得关照着他。你出息大，用不着找我啊！”这是老曹这么多年来跟儿子说话语气最重的一次。老曹想起来确实生气，他花在大儿子身上的心血比小儿子多，供养他上大学、读研究生，后来儿子去了珠海。他临走前，老曹打开塑料袋，把用报纸包着的钱哗啦一声打开说：“儿啊，图个吉利，16万！”儿子紧紧拥抱了瘦骨嶙峋的爸爸。儿子说：“爸，等您和妈今后养老，来珠海一起住吧。”珠海是个好城市，但老曹住不惯，出门一眼望出去，心里没法亲近。
　　有时候往往是最亲的人，却遇到无法面对的尴尬。儿子找老曹借钱的那天中午，老曹草草吃了点饭就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打盹儿，他突然感觉有点对不住大儿子，就给儿子打去电话说：“你端午节回来一趟再说，看见别人家团团圆圆的，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子回答：“爸，我答应您，回家。”
　　儿子从珠海回来了。晚上，父子俩喝了一场酒，老曹把报纸又哗啦一声打开说，这是13万块钱。剩一点钱，我和你妈养老还要用，你弟弟工资低，我还得照顾一下。儿子用力拥抱了他，说：“爸，这只是暂时找你借，很快会还你的。”老曹说：“谁要你还啊？今后我和你妈走不动了，躺在床上，你还得给我们打个电话。”
　　老曹从银行取出的13万元，是好几张定期存折当成活期提前取出来的。各家银行的利息，哪怕只相差几十块钱，老曹都计算得清清楚楚。那几张存折，都被老曹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老曹想晚年无忧无虑地生活，但孩子的事一直扎在老曹的心坎上。如今，老曹跟小儿子一起居住，他想今后一旦自己动弹不了，或遇到啥疾病瘫痪卧床，就和妻子去养老院住。他去考察过好几家养老院，自己手头还有点积蓄，算来算去，去养老院也勉强够了。但在银行当保安的小儿子一家收入不多，还是让老曹操心、失眠。
　　最近老曹去几家老乡、亲戚家串门，听大家说，也都还在给孩子攒钱呢，儿女们的孝顺，就是过年过节回家一起吃顿热腾腾的饭菜，或者打个电话回家。老曹有了一丝慰藉。前不久的一天，老曹对我说，我这两个儿子孝顺啊，大儿子刚快递回来几盒老年人补钙的保健品，还给他妈买了一些治疗类风湿的药品。
　　老曹和我一起走在街上，他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树下喘气，眼神有一点迷离又充满希望。 （李晓）